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绿莹是个神奇的物种,因为她有的时候迟钝到令人发指,有的时候又敏感到惊人,譬如现在。
绿莹漆黑的眼珠在眼眶内打了个圈,拍案而起:“好哇!果然是你偷的酒,你怎么就喂不熟呢?你这个偷腥的猫。”
璇玑转过身来抽了抽眼角。我望着很有山寨女王气质的绿莹,很有将她脑袋开瓢的冲动,然而白子年一定会杀了我,所以还是算了。
我拉了拉绿莹翠色的裙摆:“哎哎,你能先坐下来么。”
绿莹气呼呼地收回杠在椅子上的一条腿,一屁股砸到椅面上坐了。我只听到“咚”的一身巨响,接着便看见绿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可疑的红色。我望望她忍痛的表情,念了声佛。
然而即使忍受着不能言语的疼痛,绿莹依旧不老实。她抽着嘴角控制着自己不要发出“咝咝”的声音来,一边冲着璇玑很流氓的勾了勾手。璇玑许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她,难得的没有发飙,反而镇定地走了过来。事实证明我低估了她。
璇玑面不改色的走到绿莹身边,面不改色的提起一只手来,面不改色的拍在了绿莹的后脑勺上。这下绿莹再也忍不住,一时间涕泪纵横地嚎了起来:“我的娘啊,痛死我了啊……”
她一边嚎着一边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从椅子上滑下来,接着便将脸埋在我膝上假哭:“呜呜呜公主你看她偷我酒喝还打我,我诅咒她拉肚子呜呜呜……”
我嫌弃地拉开她防止她把哈喇子流在我纯白的睡袍上,一边语重心长教育道:“你可不能随便诅咒别人啊,这样多不好啊。”
简直是太不好了,昨晚那壶桂花酿至少有小半壶是本公主喝的好吧,本公主可不想拉肚子。正这么想着,抬眼对上璇玑了然的眼神,我便有些心虚,忙转移了目光。
璇玑蹲下来对着绿莹伸出手,绿莹尖叫一声,利落地后退了两丈:“你要干嘛?”
璇玑不甚在意地将手收回去,温和道:“桂花酿的事是我不对。”
绿莹呆了一呆,我亦呆了一呆。
璇玑继续温和道:“我也不想的。”说着做出一副伤春悲秋的形容来,“公主昨儿个闹心睡不着,我想吧,人不都说借酒浇愁么?我便借你的桂花酿来浇一浇公主的相思女儿愁啊。”
说着往前挪了挪,这回绿莹倒是没躲,乖乖的看璇玑越挪越近。璇玑挪到一个她觉得可以促膝长谈的好位置,便不挪了,改拉着绿莹的手满眼真诚,道:“你不觉得牺牲一壶小小的桂花酿来慰藉公主那一颗寂寞芳心是很值得的事情吗?”
绿莹望着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对璇玑点了点头。
我抬头望了回房梁,呸你颗寂寞的芳心。
至此,桂花酿事件便圆满的结束了。我对此表示了欣慰,接着便打算上床继续睡觉。璇玑和绿莹一同阻止了我的行为。
璇玑道:“既然起来了哪里还有再躺回去的道理。”
绿莹“嗯嗯”的附和:“是呀,公主,今天绿莹熬了白粥,我们吃白粥吧。”
我打了个哈欠:“这是白粥的问题么?本公主很困啊,璇玑你昨晚拉着我喝了一晚上的酒,怎的也不体谅体谅。”
璇玑转头与绿莹道:“你伺候公主洗漱吧,我去准备早膳。”
绿莹应了一声,璇玑便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披上外衣便同绿莹一起出去了。剩下本公主呆立当场。
我坐在床上含恨看着绿莹端着水盆进来,绿莹瑟缩了一下,捧着水盆无辜道:“你别这么看我啊……”
我叹了口气,罢了,这样也好,且看看今日能不能出宫一趟,昨晚托璇玑的福,将我的心思理了个通透,这通透的心思也该让他知道才好。
于是绿莹绞干手巾凑上来的时候我很配合,接过绿莹把这种状况称为“百年难遇”,手下更是勤快,就连原本定要梳半个时辰以上的发髻,今日也完成得很迅速。我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甚满意。
璇玑再来的时候绿莹正帮我换掉睡袍,璇玑看了我齐齐整整地发髻一眼,笑道:“绿莹今日的手法倒是很麻利。”
绿莹对她吐了吐舌头,抱着我换下来的睡袍跑开了。璇玑望了望我身上贴身的衣物,又望了望埋头在衣柜里翻找的绿莹,突然道:“你试试那件嫁衣吧。”
绿莹停下手中的动作上声“啊”了一声,发出这声音的不止她一人,还有本公主我。璇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你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我不过是想看看伴月送来的药效果如何。”
绿莹早已经激动得满脸通红,哆嗦着手就去往衣柜顶上够,我顺着她蹦跶的方向抬眼一看,这才看见那里置着一口描金小箱子。当日我悲愤之下便命绿莹将那嫁衣放到我见不着的地方,后来便真的一直没见,我还以为她放到了外间去,不曾想她竟放到柜子顶上了,怪不得近来屋子里总是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蔷薇香。那衣柜足足有两人半高,我见绿莹跳上跳下蹿得像只猴子也没够上,忍不住奇道:“你是怎么放上去的?”
绿莹停下动作惊喜道:“啊,险些忘了嘿嘿嘿我去找梯子来嘿嘿。”
我止了,与璇玑道:“你去吧。”
璇玑走过去鄙视地望了绿莹一眼,脚尖一旋,轻飘飘地便拿下了那口箱子。绿莹对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拳头。
箱子被放到美人榻上重新打开,一阵蔷薇花香瞬间袭了过来。即使之前已经见过了,然而再见我们三人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暂的惊叹。当日因为种种原因我并未细看,如今看来宜人当真是花了大心思,我很感谢她。璇玑将嫁衣捧出来,帮着绿莹一同给我换上。
嫁衣上身后,腰间竟然还空有一指的大小,看来林朝歌的计谋果然有效果,我不禁笑了起来。绿莹捧着一张泛红的小脸双眼晶亮地将我从头望到脚,我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转身去照镜子。
落地镜里显出一个红色的身影,那是吉服才有的正统的红色,端庄且贵气。嫁衣上的金线闪闪耀耀,几乎晃了我的眼睛。我这一身好皮相全数沿袭了我的娘亲,然我素来对自己的容貌不大在意,此刻对着镜子里和自己丝毫不差的美人,却也是满心欢喜。
我突然想起娘亲。那是封后大殿上,她着一袭大红的吉服,盈盈立于长阶那头。我被父皇抱了坐在他膝上,看她一步一步自那铺了红毯的长阶处走来。两边立了文武百官,场面宏大,却始终寂静无声。她画着绝世无双的妆容,就这么缓缓而来。我感觉得到父皇的左手的手指在微微的颤动,正想抬眼去看,母后已经行至阶前。父皇将我抱下来,起身迎上去扶起那抹拜倒的人影。母后搀着父皇的手起身,如水美目盈盈一荡,眼里寂寞如雪。
这真是久违的记忆。自母后父皇相继离世,我已许久不曾想起他们,许是身上穿着同母后同色的大红嫁衣,这才有些触景伤情。我勉强压下心头的伤感,重新抬起头笑得很不要脸:“是不是被本公主倾国倾城的美貌震撼了呀?”
话尾在空气中断成两截。落地镜中的我仍旧笑得不要脸,却同样映出身后之人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里墨色深深。我顿时很不争气地傻在了那里,反应过来我望着镜子里的他开口:“她们俩呢?”说话的这个声音还算镇定,我很欣慰。
林朝歌立在原地没有动,只用那双闪着桃花色泽的眼睛看我,没一会儿我先受不住,便转身看他。他嘴角噙了丝笑,模样看起来很温润。我红了红脸,把持着嗓子道:“你怎的来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正好走到我面前,我低头看自己的鞋面。头顶一声轻笑,他道:“三日后便是大婚,我今日奉诏进宫来聆听陛下教诲。”
我强装镇定地“嗯”了一“嗯”,待面上那阵火红过去,我抬头道:“暄和那个沉闷的性子,给了你什么教诲?”
林朝歌笑出声来,促狭道:“我不过寻个由头罢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咳了一声:“我怎么知道……”
不防他整个人突然贴过来,我们凑得很近,他眼里像是落了星光,声音里笑意盈盈:“你不知道?”
我蚊子样的哼了两声,他满意地笑了笑,退开自去倒茶喝。我脑子里恍恍惚惚,一时也没注意,等在看他时,他已经端了我的茶杯慢悠悠地靠在美人榻上喝茶了。我脑子里那根神经一绷,本已平静下来的脸刷的一下烧了个通红。那杯子正是我晨起时喝过的!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于强烈,林朝歌摸了摸脸,望着我诚恳道:“我脸上有东西?”
我亦诚恳且艰难地摇了一回头。待他慢悠悠将杯中的茶饮尽了,我胸腔里的一颗小心脏已然跳得失了心律。林朝歌将手搭在扶臂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很紧张?”
这不是侮辱人么?我干笑了两声道:“哈哈,你真幽默啊。”
林朝歌突然起身,我眼前一花他已经重新走到我面前,日光从窗口照进来,将他英挺的相貌照得分明。我只觉得先前擂擂的心跳瞬间平稳下来,便望着他干净的下巴开始琢磨。原先我是打算今日去寻他将话说开的,如今既然他自己寻了来,虽然过程不在我预料之中,然而结果却委实没什么不同。
于是我定了定心神,唤他:“朝歌。”
他的唇角勾起来,真是一个好看的弧度。我亦笑了笑,抬眼对上他的眼睛:“原先都是我任性,你别往心里去。我以后不会了。”
说完后我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没个头也没个尾,林朝歌怕是听不明白,正打算再说,他已经伸手扣住我肩膀:“好。”
我怔了一下,迎着他笑开来:“嗯。”
我们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的对视了一会儿,他退开一步将我细细打量,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还是任由他看,他托着下巴,微微蹙起眉,神色间风流形态一览无遗:“这可怎么办?”
这话跟我方才一样没头没尾。我顺着他话头问道:“什么?”
话音刚落,他已经伸手一捞,我被收进他怀里,听他沉稳的心跳声熨帖着耳廓,正打算着听他说些好听的情话,门口传来一声轻呼。我从林朝歌怀里抬眼望去,便见绿莹长大了嘴,一手颤巍巍地指着我们,身后的璇玑恨铁不成钢地捂住她的眼睛,却没防备绿莹张大的嘴巴合上又张开,屋里的三人清楚地听她感叹道:“啊,真有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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