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前往朱雀的第五天,车队会经过承州郊区,向鲤城进发。承州郊区周围多山林和悬崖,因地势险要,平时鲜有人至。这是“夜影”选定偷袭的地点,也就是说这日,流云长公主就要从这个世上消失。如果诸事顺利,那么暄和就有了对朱雀国出兵的理由,这也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然而我眼下坐在轿辇里心不在焉,为的却不是脱身的事,“夜影”这么多年来办事一直很可靠,加上璇玑反复确定过这次的路线,我甚放心。
此番闹心为的便是将“男人心海底针”六字真言贯彻得很彻底的林朝歌。
昨晚上他最后说的话没个头也没个尾,我被他眼底幽深一片的冷光镇住,来不及细想,便生硬地回道:“没有!”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林朝歌面上闪过一丝凌厉,仿佛还混着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终归于平静。我望着他温和的眉眼几乎要疑心是眼睛出现了幻觉,然而我还来不及细究,他已经松开我转过身去:“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回过神来林朝歌已经走到了五步开外,小巷外头灯影重重,他月白身影汇入人流,一瞬不见。我急急追过去时,却是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一颗心被从未有过的火急火燎折磨得隐隐生疼,仿佛是心被放在火上炙烤。我一瞬想起很多事,母后的眼泪,父皇的落寞,不知是谁的窃窃私语,一切一切像是潮水般涌来,几乎将我淹没。正饱受煎熬间,是谁拉住了我的手,灯火阑珊中,又是谁的眉眼近在眼前。肩上传来一股大力,我“呲”了一声,便见林朝歌正皱了眉看我。心回归原位,我抽了抽鼻子:“你是去找花姑娘了么?”
林朝歌:“……”半晌他牵了我转身就走,身边时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早知道就把你丢在这里……”
后来我晚上回到驿馆以后一夜无眠,用绿莹的话来说就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刻也不消停,其实我刻意翻出声音来只是想要传达屋子里的其他两个人一个重要性息:我睡不着。言下之意就是我睡不找你们也别睡了起来咱们一起聊天吧。结果粗神经大线条的绿莹在表达了对我制造噪音的种种不满之后,于噪音中安详睡去,徒留神经纤细而敏感的璇玑。最后璇玑忍无可忍,掀被而起:“你是发春了么?”
我很高兴终于有人和我说话,于是亦拥着被子坐起来兴致勃勃道:“发春的不是你么?”
结果璇玑甚潇洒地闷了被子,再也不理我了。
于是我今早起来的时候便理所当然地萎靡不振,绿莹凑过来看我一眼,大叫一声之后迅速跳开,接着又很多事地捧回一面铜镜,我顺她的意往镜中看了一眼,望着她欲哭无泪道:“我恨死你了……”镜中人形容颓废,更要命的是眼圈周围明显一片乌青。
出门的时候简直像做贼,我好歹背负着“天朝第一美人”的美名,便不能丢了我朝的脸面。于是我威胁着绿莹找了一块朱雀女子遮面用的纱巾,将上半张脸裹了,这才遮遮掩掩地出了门。
一路上脚底生风,走到轿辇前时我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大约今日人品欠佳,在我即将钻进轿辇的瞬间,我听到一声风骚的招呼:“公主殿下。”
我面对着轿辇调整了一个微笑,转过去望着穿着同样风骚的人:“九王爷。”
凤鸢狭长美目在我脸上淡淡一扫,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来:“殿下今日的打扮倒很似我们朱雀的女子。”
我抚了抚被风吹动的纱巾,谦虚道:“入乡随俗么。说起来王爷的中原话说得真是好啊。”
凤鸢摇了摇手里的羽扇,一本正经道:“小王对于中土的文化一直很是向往。”
啊呸,我看你是向往中原的美女吧,春天你摇什么羽扇啊摇。
我暗暗腹诽,面上恭维道:“王爷的好学精神真是值得学习。”
凤鸢笑着将羽扇轻轻挥在手心,视线在我周围转动不停。我暗暗好笑,道:“王爷既对中土文化多有向往,想来亦听说过一句话吧?”
凤鸢美目里有光闪了闪:“什么话?”
我咳了两声,慢悠悠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凤鸢持着羽扇的手一顿,耳根有些可疑地泛红。我冲他友好一笑,麻利地钻进了车厢。
如此,一路上我心里压着事,便一直默默无语地窝在轿辇一角。绿莹如往日一般捧了干果凑过来看话本。我把话本摸出来塞给她,继续发呆。绿莹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翻话本翻得很愉快。我们之前并没有将脱身的计划告诉她,直到昨晚,璇玑对绿莹粗粗解释了一番,解释得并不详尽,只说如果今日路上遇到埋伏不许她反抗。绿莹在关键时刻就会变得善解人意,她看得出璇玑并不像多说,只拍着胸乖乖应了。
待绿莹捧着话本撕心裂肺地笑了两三回后,离她最近的我仍旧是神游的状态,她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她们双双凑过来对我表示了关心,纵然绿莹的关心里八卦成分居多。
我冲她们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我没事,大概是昨晚没睡好。”
绿莹了然地“哦”了一声,继续看话本去了。
璇玑想起昨晚的情形,认定弄成这样纯属我自作自受,于是凑过去和绿莹一道看话本去了。
我往角落挪了挪,将头靠在车壁上,心里很是忐忑。其实昨晚我对林朝歌说的那句“没有”纯属大脑抽筋下一时嘴快的产物,并非是我的本意。此次的出逃计划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要瞒住他,只是当时心绪烦乱,便错过了说给他知道的最佳时机。后来夜探容德宫,探出一桩陈年旧事和我的身世秘密时,又挂心暄和的事,便又无暇顾及。如此,越往后便越不知该如何对他开口,“夜影”的事更是一时说不清,而且此次行动关乎我是否能够成功脱离天朝长公主的身份,我直觉认为这件事它是一件秘密的事,为防走漏了风声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来,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所以才连绿莹也没告诉。至于林朝歌,他既重视我们之间的婚约,我心里又喜欢他,那便是来日方长,待成功脱身后再寻机会告诉他不迟。
我懊恼的捶了捶身下的坐垫,心中的郁闷不止一点点。昨晚那样说了以后,直至送我回到房间,林朝歌一路都只是沉默。我跟在他身边纠结了半天,到底是什么也没说。林朝歌是个淡然的性子,平日里并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他既有此一问那必不是偶然间随口问问的。想起他昨夜那副清冷的模样,我后悔得几乎要撞墙,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什么都说了,如今却叫我哪里找机会同他将一切抖落干净?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纠结,绿莹从话本上抬起眼来,与璇玑小声道:“你看公主……”
璇玑轻飘飘地扫过来:“一看就是为情所困哪。”
我直起身子瞪着她,一副活见鬼的形容,刚张嘴打算讽刺她“为情所困的人不是你么你不是困住了一个花花王爷么”,车厢便是狠狠的一震。
额角撞在车厢壁上,两匹白马发出一阵嘶鸣,我只觉得车厢又是一晃,又在同样的位置撞了一下,璇玑过来扶我,我几乎眼冒金星。外头御马官的声音透过帘子传进来:“殿下可安好?”
我揉着额角,回了一句没事。
璇玑撩开帘子从窗口看出去,回头冲我点了点头。于是我知道,此处大概便是“夜影”选择突袭的所在了。绿莹看我们交换了颜色,心中大概也有数,一直乖乖的窝在座位上不吭声。我凑到璇玑身边小幅度地探头往外看了看,前头仿佛有什么拦住了车队的去路,只能大略看到我们眼下处的这个位置正好是临近悬崖。
我掐了掐手心,很有些紧张,身边璇玑伸手过来揽住我胳膊,车厢里一时间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