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S市的时候，那儿正在下雪。
S市的空气温暖而潮湿，下雪是极其难得的。或许是江南素来温婉的缘故，连雪花都是柳絮一般柔柔地洒下来，触到人的皮肤，然后融化，只留下凉凉的气息。
韩雪瑶看着窗外的雪前仆后继地撞在窗户上，心里一阵阵揪着。
转过头，正好见到父亲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缓缓的。
隔了这么长时间不见，父亲苍老了很多。额头上的沟壑看起来让人觉得几分心酸，两鬓也已经斑白了。
应该是很辛苦的吧，韩雪瑶忍不住想。
见到韩雪瑶，韩父明显是吃了一惊，扶了扶眼镜，生怕自己看错了人，再看到韩雪瑶挺着的肚子时，更是吃了已经，“雪瑶，你，你……”
连话都说不怎么完整了。
“我嫁人了，再过几个月孩子就出生了。”韩雪瑶闷声说道，“爸，抱歉，这么久都没来看你。”
韩父微笑，“没事，雪瑶，我不在意这些。”
朝四周看了看，韩父有些困惑，“你的母亲呢，怎么没见她？”
之前因为害怕父亲担心，因此一直没有将母亲的病告诉他，如今……
“爸，妈妈她前几天已经走了，因为胃癌。我没有照顾好她，对不起……”
韩父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一变，喃喃地没有再说话。
来这里之前，明明就提醒自己不要哭，可不知为什么，一见到父亲，竟然眼眶发酸。
不管曾经再怎么坚强，在亲人面前还是忍不住地想要撒娇。十几年前父亲的宠溺，到如今都还是记得清清楚楚，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那样毫无条件地宠她。
上学，领着她去学校，哪怕走出很远，转过头，依然可以感受到父亲的眼神；放学，父亲来接她回家，总是牵着她的手，温柔地问今天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假日里，拉着她去钓鱼，帮她带上一顶小小的草帽……
尽管那时候父亲无法给她最优渥的生活条件，可那些平凡的小事却足够韩雪瑶咀嚼品味十几年，甚至是更久。
可现在，父亲明显是老了，再也不能轻易就能将她居上头顶……
韩雪瑶担忧地看向父亲，父母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她是从小看到大的，又怎么会不了解，“爸……”
“你现在过得好吗？”韩父强笑，转移了话题。
有些伤口，要独自一人****，才能痊愈，父亲从来都是内敛而深沉的人。韩雪瑶想起向凯，忍不住地浅浅微笑，“爸，我现在很幸福。”
“那就好，那就好……”韩父点点头。
“等孩子生下来，带过来让我看看吧。”韩父正说着，又摇了摇头，“算了，还是算了吧，这儿的环境不好，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她是你的外孙女儿，当然要见一面。”韩雪瑶不着痕迹地擦去眼角的水渍，语气“愉悦”。
韩父就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安静地听着韩雪瑶絮絮叨叨生活琐事，偶尔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但更多是无法参与的遗憾。
允许探望的时间并不长，韩雪瑶看着父亲渐渐走远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能够坦然地面对过去的一切，是她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而此刻终于做到了。让她改变的，或许应该是向凯和宝宝吧。
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家。
家，想想就觉得幸福，曾经，她失去了一个，而这一个，她想用力地抓住。
会遇见叶子蹇，完全是在意料之外。
原本打算在茶馆里坐一会儿就离开，偏偏瞧见了推门而入的叶子蹇，韩雪瑶低下头。
自从上一次在停车场的见面后，两人之间已经是毫无交集。就算曾经深爱过那个人，最终结果不过是相视一笑的擦肩而过。
可叶子蹇似乎并不这么想。
“雪瑶，可真巧，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看望我的父亲，你呢？”
“签合同。”叶子蹇伸出手，想要抚摸韩雪瑶略微上翘的发丝，“我们真是有缘。”
韩雪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叶子蹇，我已经结婚了。”
叶子蹇一愣，瞥到韩雪瑶手上的戒指，再看了一眼，这才看到被桌子“隐藏”起来的身孕，叶子蹇的眼神不禁暗了暗，“是向凯的？”
“嗯。”韩雪瑶无意多谈。
“雪瑶，以前我以为不管走多远，回头看，你会一直在，看来，我错了。”
如果是两年前，韩雪瑶听到这话指不定会有多开心，可如今，听起来却是无比讽刺。想象中的心乱跳或者是脑子里乱成一片，完全没有发生，至多剩下一点物是人非的感慨罢了。
只是因为不爱了。
“叶子蹇，每个人都会往前走，没有一个人的存在是为了等待另一个人。”韩雪瑶无奈地笑了笑，波澜不惊地看向眼前的人。
“叶子蹇，谢谢你曾经给我的美好记忆，这辈子，我欠你一个人情。”
“算了，是我对不起你才是。”
叶子蹇突然想起离开苏缓后最痛苦的那几年里，是这个叫韩雪瑶的女子一路陪着他走来。期间，他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不是她。
并不是不懂她的心意，只是那时候固执地认为，她是苏缓的好友，自己是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感情的。
到了后来，他选择了对他事业最有帮助的人结婚，总觉得不是苏缓，那其他都无所谓。就这样，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远离。
亲眼见到她牵着向凯的手，那一刻居然有些愤怒。故意去挑衅向凯，故意地让自己觉得曾经不过是利用她，说到底，那是在气向凯，还是在骗自己？
放不下。
简简单单的情绪不知为何最后却酿成了后悔。
她轻易地说出“我欠你”，可实际上，却是他欠她才对。
不过，没必要告诉她了。
叶子蹇说得缓慢而低沉，“雪瑶，跟着向凯你会幸福的，向家家大业大，背景深厚，他对你那么好……”
“我不是因为向凯的身世才选择嫁给他的，不如说，当初我正是因为向凯的家世才拒绝他。”韩雪瑶笑着摇头。
“这样吗？”
叶子蹇轻声问，可却又不是想知道答案的表情，那表情，看上去，更像是悲伤。
悲伤？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吧，韩雪瑶偷偷地想，他那样的人，除非碰到苏缓，否则怎么可能悲伤？
“好了，不多说了，我也是时候去机场了。”韩雪瑶站起身结账，不再留恋。
可没想到因为下雪的缘故，道路上有些湿滑，韩雪瑶匆匆忙忙地往外走，脚却一歪，眼看就要摔下去，韩雪瑶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
叶子蹇眼疾手快，大步上前扶住了她，韩雪瑶倒在了他的怀里，这才堪堪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多谢了。”
“不必，举手之劳而已。你要去机场的话，还是我送你吧，免得……”
韩雪瑶想了想，一切以宝宝优先，“那就麻烦你了。”
“雪瑶，你不必跟我这么客气。”
回到B市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韩雪瑶这才打开手机，三四十几个出自一人的未接来电看得让人心惊。
回拨过去，不到三秒，就被接了起来。
“小瑶，你现在在哪儿？”
听到向凯焦急的声音，韩雪瑶反而在那一刻安心下来，“我回家了。”
“那就好。”
向凯似乎并不好奇这些天她到底去干了什么，只是温柔地嘱咐着，“回家好好休息，以后别到处乱跑了，知道吗？”
“嗯。”韩雪瑶犹豫了几秒，还是问了出来，“向凯，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想和你说一些事情。”
“好，那你乖乖在家里等着我。”
韩雪瑶微笑着挂了电话，这样的生活，真好……
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可韩雪瑶没料到的是，向凯却没有回来。
“小瑶，抱歉，公司有急事，今天可能要通宵了。你要和我说什么，在电话里说方便吗？”等来等去，等到的是一通充满歉意的电话。
“没关系，你忙吧，明天说也可以。”要突然说出来，还真有点难度，这样也好。
他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反应呢？惊讶？同情？抑或是嫌弃？
不会的，他是向凯。这么想着，韩雪瑶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韩雪瑶总觉得意外这东西就喜欢扎堆来，要不，怎么会无巧不巧地接到程菲的电话？
本不想赴约，可想想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韩雪瑶又狠不下心来，程菲又有什么错？细想起来，她反而应该是和自己相像的一个人，不然，怎么会迷恋上同一个人？
程菲选择了一家卖砂锅粥的店铺作为见面的地点，说实话，算得上细心。
向凯曾经跟韩雪瑶提起过这家店，说环境好，味道棒，以前帮顾铭调整心情时，总是带他到这里，只是，却一直没有机会带她去。
如今，反倒是程菲带她到这里来了，韩雪瑶不禁觉得几分好笑。
“韩雪瑶，我有事请你帮忙。”程菲一点也不含糊，直奔主题。
韩雪瑶却是愣了，高傲如程菲，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