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后,黄昏时分。林飞绿刚刚洗漱完毕,翠竹便在门外轻声道:“主人,主顾到了。”
林飞绿放下药茶道:“嗯,我即刻便到,你和碧桃先把人带到密室去,让青柏去准备。”
林飞绿披了见外衣,便起身去了正厅,意料之外的,这次只有孙书同一个人在厅中焦急踱步。见到林飞绿,急忙收敛了焦躁,垂手侯立。
林飞绿心中莞尔,故意放慢脚步,徐徐行到厅中,施施然坐下,喝完一盏竹叶青才缓缓道:“尊师的情况怎么样?”
孙书同果然沉不住气了,有些愤然地道:“家师中剧毒时日已久,已经五感全失,唯剩一口气在了,庄主为何还不施为?!若是家师有个不测,我恐怕…”孙书同说着,面上已浮上一层阴霾。
林飞绿不再逗他,依然闲散道:“不是还剩一口气吗?若不是一脚已踏进了鬼门关,也不会求到我红叶山庄来,放心,我自有分寸,现在,时机还没到。我若不能将你师父救活,你尽管将这里夷为平地好了,我绝无二话。”
她说的云淡风清,孙书同也不禁放下了紧绷的心神,神色缓和:“如此甚好,那就劳烦庄主了,待家师病情稍霁,必定送上厚礼。”
林飞绿不屑地投去一瞥,摆手道:“孙少侠说笑了,怎么是厚礼呢?是回报才对,既然说开了,那我不妨就再俗气一点,直接开单了,免得少侠送来的不合我心意,就浪费了。”林飞绿再次端起茶杯轻唆一口,缓声道:“除了那十箱黄金,再加上十只天山雪莲,十只千年人参,十只万年首乌,十只帝王虫草就好了。”
孙书同暗地里攥紧拳头:这黑心的女人,她是要把江南药局的宝货全部剐干吗?!这些奇珍远远超过黄金的价值!孙书同抬头时依然是无懈可击的微笑:“没问题,只要庄主能救我师父性命,这些东西我必定悉数奉上。”
林飞绿“咄”地一声放下茶盏,露出了狡黠的微笑:“爽快,孙少侠深得我心,放心,这儿的规矩,认钱不认人,敝庄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绝不会做昧良心的买卖,本庄主必定践行守诺。”说着慢慢起身,嘟哝道:“时辰差不多了。”这时,碧桃不知什么时候从帘后行出,躬身超林飞绿道:“主人,已经准备妥当。”
林飞绿掸掸衣袖:“嗯,我这就去。”便朝孙书同道:“孙少侠,我现在便去救人,需要多少时日我也说不准,少侠请自便,只是不要去打扰就好。”孙书同拱手道:“这个在下自然明白,请庄主务必费心了。”林飞绿也不答话,丢了一个眼色给碧桃,径自走了。
夜色渐渐浸染开来,林飞绿拐过层层帷幔,瞬的便消失了,孙书同有些颓然地坐回椅子,端起早已冷掉没滋没味的清茶,陷入了沉思。碧桃一语不发地随侍一旁,像个傀儡一般。
四周密封的石室中,燃着两盏长信宫灯,散发着氤氲青白淡芒,却不跳跃,却恰到好处的照亮着石室,一个健硕但了无生气的躯体躺在宽大的白玉石床上,脸上已泛上了死气。换过衣服的林飞绿,从屏风后走出,翠竹上前卷起她的衣袖,露出一节素白的皓腕。
林飞绿走上玉台,仔细端详那人,身上遍布狰狞的伤疤,纵横交错,但这种小伤无关紧要,胸口上一个乌黑的掌印,散发着腐败的气息,看来这里正是致命的伤处,林飞绿心下发紧,看来事情比想象中的棘手。
双指并拢,飞速探了一下那人各处脉门,还好四肢经络没有尽断,之前肯定是被接过,但恢复得十分缓慢,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翠竹端上一个小方桌,上面整齐的摆放着针袋,各种瓶罐,药粉。林飞绿在银盆中净手,轻声道:“青柏准备好了吗?”翠竹答道:“还有半个时辰便辟谷完毕。”林飞绿轻捻银针,对着病人微皱眉头,轻叹道:“你去叫她出关吧,这次她的血恐怕不管用,你去,把暗室里的金蚕拿来。”翠竹微微讶异,但并没迟疑,退出了石室。
纤纤素手运指如飞,先下针护住了脆弱的心脉,深吸一口气,右手翻掌,牵扯出五根冰魄般晶莹的银丝,右手夹住一把银针,簌簌簌地扎进漆黑的掌印中,那黑气立马如同藤蔓一样随着银针缠绕而上,但接触到银丝时便盘桓不前了。翠竹已拿好装着金蚕的寒玉盅侯立一旁,手指微抖,主人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出马了,看主人额角渗出的细汗,明白了情形的严峻。
林飞绿磕眼,脸色愈发苍白,轻哼一声,连着银丝的右手五指突然皮肤破裂,鲜红的血液渗出,沿着银丝滑下,触目惊心的艳丽,那艳丽的红色赛过最娇艳的红莲,与惨白的五指对比出酴醾的景色,手腕上,青白的血管清晰可见,林飞绿整个人几乎透明起来,透明得几乎要不见了。
翠竹看的痴了,林飞绿神色痛苦地皱眉:“翠竹!金蚕!”翠竹立刻醒悟,上前递上盛着金蚕的寒玉盅,欲言又止道:“主人,这金蚕,是您的心血,您真的要…”翠竹在林飞绿警告的眼神下噤声,乖乖揭开盖子,放到林飞绿的小案上。盖子一掀开,便腾起一股雾气,用艾草垫着的玉盅里,躺着一枚小小的蚕蛹,说是金蚕,却并不是通体金黄,只是比普通蚕蛹大上一倍而已。
林飞绿看着这小小的虫蛹,心下满是怜惜不舍。可是,现在除了它,的确无计可施了。
看着被自己的血液引上来的黑气顺着银丝缠绕而上,争相吞噬着天下第一美味,林飞绿嘴角泛起无力的苦笑。
翠竹拿起匕首正要割破手指,给金蚕醒身。林飞绿摇头,轻声道:“我来吧,别人喂的,它吃不惯”左手的食指指甲轻易的便划破中指指腹,血液粘稠,滴入盅内。本来闻到血气,已经渐渐苏醒的金蚕,突然被熟悉的气味包围,顿时活跃起来。
金蚕并不靠吞噬血液而生,而是和普通桑蚕一样食用桑叶,但如果单单只以桑叶喂养,那它也就只能沦为普通的蚕,浪费了上天赐予的异禀,是为暴殄天物。以气血豢养金蚕是红叶山庄秘籍所载,她自然深信不疑,偶然得到传说中的金蚕,她尤其视为珍宝,特地培养极品桑叶喂食,每月定时放血豢养。
蚕蛹已经处于巅峰状态,不停扭动肥胖的身体,抱怨着没吃饱。
林飞绿瞅见黑气已漫上指尖,伤口也快要凝固。是时候了,左手握起玉盅,倒扣在左手上,金蚕异常灵敏地向血气蔓延的地方蠕去,一下子便到达指尖,贪婪地吞噬着比平时更为美味的血液,就仿佛加入奇香异料的珍馐,让它欲罢不能。
这就是金蚕的珍贵之处,能吞噬天下百毒,但只能一次,饱食后的它,要长眠一年,第二年春天,便羽化成蝶,再无用处。
黑气仿佛遇到克星似的拼命往回缩,但林飞绿哪里会放过,早已下针封住了它们的回头路。
原来漆黑掌印覆盖的地方差不多已退回本来颜色,林飞绿瞅见伤口已凝固,但贪婪的金蚕却仍觉得不太够,好似嫌菜多饭少似的,没办法,林飞绿再次用内力崩裂伤口,继续拔毒。
一旁的翠竹见主人毫无血色的脸颊,仿佛要晕厥一般,心下揪紧,把那孙书同骂了一百遍。主人年年岁岁这般损耗,注定要红颜薄命。
从玉台上下来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林飞绿好似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似的,整个人萎靡无力。
翠竹扶她回房,她声音绵软地交代:“那人的经络还没完全疏通,善后的事就交给你了,三日后将他还给孙少侠,我要闭关十日,关门谢客,谁都不要打扰我,下去吧。”翠竹应了,掩上门下去了。
林飞绿软倒在榻上,轻叹道:“师父,你托付给我的金蚕,我却用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我是不是错了?”
闭起眼睛,又瞬地睁大,喃道:“可,我并没有后悔,我想,在我有生之年,能够见到,用我的鲜血养大的金蚕,它化成的蝶,必定是,十分,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