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时在十日后的夜晚醒转过来,小炉上慢炖着燕窝。盛起一盅慢慢咽下,屋内没来由的闷热。
起身从药罐里钳出几块香薰,放入错金的雕花暖手炉内,披上狐裘便推开紧闭的大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铺上一地霜华,纯白耀眼如白昼,圆月高悬,皎皎清清。
料峭寒风却也带来清新湿冷的空气。并不走出屋子,只闲散地倚着门框,欣赏着夜色。暖炉的镂空中溢出袅袅白烟,芳香宜人,轻吸一口,顿觉心神舒适。时间恍若凝固,林飞绿几乎要随风而化,翩然不动。只有袅袅青烟,缓缓在空中弥散。
林飞绿轻笑:“时间到了。”
几乎是响应她的命令似的,“噗通”“啪塌”“砰”“咚”几个身着夜行衣的身影都一个接一个地分别从树上,屋顶,房檐和回廊上死猪一样的栽下来,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仿若昏死过去。有一个竟然跌进了鱼池里,这天寒地冻的,可得去了半条命。
林飞绿捂了捂手炉“一,二,三,四…”稍微皱了眉:“嗯,还差一个,看来有个高手呢。”
话音刚落,一个浑厚却不辨男女的声音送入耳膜“妖女林飞绿,四更在一里外的西里坡见,不来的话,就等着给你的丫鬟收尸吧。”
林飞绿待要说话,但那人的气息瞬时便飘远了,再是无话。这世上,总是有如此之多的烦心事,唉,避之不及,无奈何。
林飞绿扛的还是那把竹骨伞,慢悠悠地散步至西里坡。
不远处竟然生了一处茂密的桃林,在雪夜里越发生的妖冶艳丽,果然不负它“斗梅”的名头。
四更刚到,那人毫无创意的裹了一身黑衣,脸也遮得严严实实,身形矮小,稍显猥亵,他脚边躺着昏迷不醒的碧桃,并没有被缚住手脚。
“阁下邀我来此,有何贵干?”依然无悲无喜。
那人转身,一双邪肆的双眼闪过怨毒:“没想到你真的有胆来!”
他眼光四处一扫,精光乍现:“竟然没有带帮手?你倒真是胆色过人啊。”
林飞绿佯装泄气:“唉,敝庄财政拮据,实是请不起人手啊。”
“你放屁!你从姓孙的毛头小子那里拿的油水,何止万金!?居然还有脸叫穷!”那人果然暴怒。
“哎,你这就不对了,我又没偷没抢,凭本事赚钱,又哪里不妥了?”林飞绿莞尔。
那人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你可知我们筹划了多久,花了多少气力,死了多少兄弟,才能重创那杀千刀得老匹夫!?眼看就要大仇得报,却因为你这妖女,前功尽弃!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慰逝者在天之灵!”
林飞绿没有一点惧意,眼里却满是鄙夷:“呵,无能者总是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他人身上,我无意参与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只是一个医者,而且是毫无医德的医者,只要出得起钱,就算是十恶不赦之人,我也照样救。你同伴身死,也只怪你没本事带来这里让我救。他姓孙的偏生就做到了,这只能说是天命难违。”
那人气的身体直抖,蓦地杀气腾腾,叫嚣道:“妖女!休要诡辩!纳命来!”
黑衣人身形暴起,掌中寒光一闪,多出两把淬着幽幽绿磷的指刃,林飞绿一愣“那是…”躲闪稍慢,发丝被割下一缕。
林飞绿定下心神,匆忙闪避,不时用骨伞格挡,那骨伞瞧着普通,却也不是俗物,“锵锵”几下碰撞,竟也没有破裂。
两人且打且退,不知觉便身处桃林之中,这里草木丰茂,空气暖湿,还氤氲着雾气。
趁那人被伞面遮住视线,袖中飞出一针,直扎入那人右手手腕,右臂顿时麻痹脱力,林飞绿不放过机会,立马并指点住他,收手立定。
武功不弱的他却被一届女流轻易制住,简直是莫大羞辱,何况她并无什么内力。
林飞绿开口:“你可别急着咬舌自尽,我刚刚只不过投机取巧,出言激你,你才乱了方寸。”
那人依然不开口,面目阴沉。
林飞绿继续道:“我想问你些事。”
那人冷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咦,我还没问你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了?”玩味的调笑。
“哎,放心,我对你们那什么血海深仇的不感兴趣,就是想问问,你这指刀上淬的,是什么毒?”
那人立马警戒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飞绿干脆在他面前蹲下,温言道:“嗯,我就是觉得嘛,这毒,不错,是用来杀我的吗?是不是见血封喉,死的特别惨啊?”林飞绿故意打太极。
那人看起来也不聪明:“哼,这毒可是秘制的,专门用来对付你这妖女,这世上还没有人知道解法。只可惜…”那人突然停顿不语了,一脸后悔神色。
林飞绿料想再套不出话来,起身抚了抚断发,语气淡淡:“哦,是这样啊。你在这里呆会吧,你要杀我,下次准备充分点,不要再沉不住气。年轻人,要稳重些才好。”
转身向碧桃的方向走去,没走多远,却觉得身后气氛不对,猛然转身躲避,一阵细密的银芒破空而织,向她罩来,来不及了!
左手下意识地攥紧狐裘,翻转着向那密芒抛去,雪花般的“簌簌”声,毒针大多收入了狐裘之中,少许钉在了后方的树干上。林飞绿早就一个翻滚,脱离了险境,几乎同时或是更早,便听闻一声惨呼。
扶着树干起身,只见刚才被定住的那人背心插着一把蛇纹匕首,直入肺腑,已经毙命。
林飞绿有些无力的走近尸体,他左手还握着已经发射过机簧,虎口结着厚茧,显然是惯用左手,刚才竟一时疏忽了,料想是拼尽内力冲破了穴道,便以死相搏。
这时,从树上跃下一个飘逸的身影,正是姓孙的小子。
他身上已沾染了淡淡的花香,看样子早已潜伏多时,看了半天的戏。
孙书同稽首道:“在下来迟了,让庄主受惊了,听闻有仇家来找庄主麻烦,在下立马赶来,没想到这家伙如此狡猾,方才出手还是迟了一步,幸好庄主身法了得,躲过了暗器,不然孙某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林飞绿懒得揭穿他,只是卸下那刺客的指刃,用帕子包了,收入怀中,喃道:“你的命可不是我害的啊,怨偶头债有主,可别找错人了啊。”孙书同汗颜。
拍拍身上的残雪,开口对一旁呆立的孙书同道:“你去把他埋了,嗯,就埋在那株白色的桃树下面,那里,看见没?那里应该挺不错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确是有株与众不同的白色桃树,孙书同错愕。
林飞绿不悦道:“发什么呆?还不照做?”
“哦。”孙书同脑袋暂时空白了。
无奈动手埋尸,正要去掀他头纱。林飞绿插嘴道:“人都死了,看他有什么用,难不成还给他画副遗像?”
孙书同眉毛抽了抽,但并没有听她的,依然掀开了头巾,仔细端详那人的相貌,一张平淡无奇,随时会被忘却的面孔,看不出什么端倪。孙书同叹了口气,便依林飞绿的吩咐,开始握起剑柄挖坑,心中十分不快。
想自己少年英雄,剑下亡魂怕是自己也数不清,从来都是潇洒来去,快意恩仇,却从来没有掩埋过尸首,心中止不住的厌恶。
手指不小心沾染了依旧温热的血液,几不可见的微颤起来,冰冷僵硬的躯体,七窍流血的青白脸庞,目眦尽裂的眼珠不甘地瞪着自己,心中泛起了恶寒。
林飞绿睁着雾气氤氲的双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竟然有种被拷问的错觉,蓦然觉得,从来翩然出尘的自己,原来双手早已染满了血腥,又有多少亡魂的盘旋在自己的剑锋之上,不甘离去。
一声嗤笑声蓦然将他惊醒,他很自然地又带起了无懈可击的面具,隐藏起了自己的惶然。“怎的如此便被蛊惑了?”心下惊异。
“好好埋哦,坟头不要太突出地面了,不好看。”林飞绿扶起已经醒转但仍是无力的碧桃转身向山庄行去。
孙书同突然有种挫败感,这个女人!为什么,好像能看透他似的?
目光复杂的盯住她的背影。“哎,别忘了上柱香啊!”她又突然没来由丢下一句话,并没有回头,可孙书同却不自觉地立马垂首装作挖坟,心里没来由的紧张。
待那女人走远,一记铁拳愤然击在地上,“该死!我到底在干什么?!”
把碧桃安顿好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闭好门窗,伸出两指到颈后,摘下一只银针,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捻住银针细细端详,细如毛发,闪着幽幽绿光,林飞绿顺手抛掉,毒针穿窗而过,落入草芥之中。“多此一举”林飞绿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