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你那天的承诺，你答应我从此不要再见，可实际上你根本没做到。所以，我希望能留点纪念，让你永远记住违背诺言的下场。”张雅妮眯起了眼，她看向了刘亦波那被我踩伤的右手，“把它留下。”
刘亦波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他看了眼七爷，又看住了张雅妮，最后决绝似的，回我房里找了把菜刀出来。
“小六！别管我！”七爷急了，刚要往前迈，张雅妮的枪口用力戳住了他。
“雅妮，不要这样！”尽管在此之前我对刘亦波恨之入骨，恨不得废了他的手。但现在，我一点也不希望会有这种事发生。我一把抢下了刘亦波手里的刀，何骏则拽住了他。场面变得有点混乱，刘亦波疯了似的跟我抢夺起刀来。想不到受伤后的他，力气还是如此之大。何骏几乎压不住他，震东急忙上前帮忙。四个大男人扭在了一起。
“好了，都别闹了。”就在我们忙乱之际，七爷的声音传来。回过头，张雅妮已经松开了他，枪也被她丢在了地下。
我们四个错愕地看着他们：这究竟闹的哪一出？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见了。”这话，张雅妮是直对着刘亦波说的。她仰起脸，看向太阳，喃喃说道，“各安各命，老死不相往来。”
“妹子，七哥记下你了。我服了！”七爷朝她拱了拱手，弯腰捡起枪，拉着刘亦波往外走。刘亦波把住门框，用力看着张雅妮。他眼里满是不甘和不舍。在七爷将他拽离门之前，他大声喊道：“张雅妮，我爱你！”声音在我房里回荡着。
震东朝我们点了点头，连忙跟上了他们。
阳台转眼清净下来。张雅妮拉开她的房门，放出了一脸惊措的杜小戒和蔡欣培。
“姐，刚才是枪声么？”杜小戒一眼看到了地上那块被打烂的瓷砖，捡起了落在边上的弹头，把玩着。
“傻丫头，是枪走火了。”张雅妮神态自若地说道。
“真的枪啊，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枪呢！”杜小戒这个小丫头，居然还一副神往的表情。我充分理解什么叫不知者无畏了，看看杜小戒便知道了。
“你以为玩具啊？有什么好看的。”张雅妮非常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显然，她对杜小戒这种孩子心态也深感排斥。
我和何骏还没从刚才的震惊里醒过来，此时看着张雅妮的脸，突然觉得她是镇定得如此可怕。她果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想我做错了一件事，不该直接去找刘亦波。”何骏的表情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迟早也会有这一天的，早了结早安心。”张雅妮伸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都坐呀，傻站着不累么？”
下午的阳光很舒适，经过刚才那一阵折腾，我才发觉自己已是一身汗。被这太阳一晒，全身顿时懒洋洋的。但是看着张雅妮，我的神经却怎么也无法放松下来。她居然能那么镇定地玩着枪！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少事是我们不知道的呢？她得经历多少风雨，才能修炼到今天的境地？连这个城市名声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她也敢挟持在手！
“刚才是闹着玩的。”似乎看出我们的疑虑，张雅妮微微抚了下落在脸上的刘海，看住我，“我们只是打了个赌。赌你和刘亦波会不会和解。”
我已是一头冷汗，为了个赌局，至于这么狠吗？连枪都开了。看向她的手，光洁娇嫩，根本不像玩枪的人。但是就是这双手，刚才那么灵巧熟练地拿起了枪。
“我只是想向他证明，孩子间的玩闹，永远不会伤大雅。因为孩子，总是善良的。”她笑了，“目前看来，我赢了。”
“他们这次吃了亏，以后未必会甘心。”一直闷声不吭的何骏开口了。他这一提醒，我的心也悬了起来。
“所以，我只是赢了上半场。下半场，要赌……”说到这里，她停住了，看着我，说道，“明天就陪我去医院吧。”
我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她怕夜长梦多，性情阴沉的刘亦波会改变主意。但是我突然记起那天听那个妇科主任说过什么，好象是以后她再难怀孕的话。我看了一眼边上三个人，还是把话咽进了肚里，决定等他们走以后再谈。我心里，有个想法已经形成。我知道，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张雅妮幸福。这个女人，不管她是什么人，她有过什么样的过去，我都不介意，我要给她幸福。
何骏他们没有坐多久，便告辞了。送走他们，我和张雅妮继续在阳光里坐着。我低着头，在心底打着腹稿，想着该如何说服她。
“在想什么？是不是被我刚才的样子吓到了？那只是吓唬坏人用的。”此刻的她看起来一脸无辜，与刚才绝对的判若两人。
“不。”我摇了摇头，心下给自己鼓劲，说道，“雅妮，跟我回家吧。我会对孩子好的。”
“傻。”她笑了起来，然后握住了我的手，眼神清澈地看着我，“不过，真的谢谢你。”
“跟我走吧。”我恳求着，我知道很难改变她的想法，但是我要争取。
“姜林。我们没有未来的。”她将手搭在心脏的位置，很认真地说道，“与一切都无关，是因为这里，再装不下任何人了。懂么？”
我哀伤地看着她。我知道再无力改变她，她已经把她全部的心神都交给了那个埋在她记忆里的男人，再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绝望将我包围，我的视线渐渐模糊。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她根本不需要这么说，其实，该对不起的是我。如果不是我的风流，也不会给她带来这样的烦恼。是我害了她……
第二天，周日，一大早，她就起来了。我们出发去医院。一路上，我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我希望她能改变主意。她的手很凉，微微渗着汗。但是她根本没有迟疑的意思，一直到被安排进手术室，她都没有抬起头看我一眼。她脸上一直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微笑，那笑，让我想起了一幅世界名画，蒙娜丽莎。带着神秘，带着决绝，带着残忍，还带着一丝对未来的勇气。我哭了。在手术室外，我泣不成声。我觉得我根本就不是个男人，无法保护她，更无法给她幸福。
当我们把车开回家的时候，刘亦波的那辆Q7已经非常醒目地停在了停车场，他正倚在车门上抽烟。看到我扶着张雅妮下车，他直接冲了过来。我把张雅妮搂在了怀里，和他对视着。他站住脚，看着脸色惨白的张雅妮将脑袋枕在我肩上。他想说什么，但是张雅妮抢先开口了。她将手搭在我脖子上，说：“老公，抱我回家。”
这一声“老公”，我多希望是真的。但是，我知道那只是她用来让刘亦波绝望的表演。我抱起了她，无声地从一脸绝望的刘亦波跟前走过。她身上浓烈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想必他也闻到了吧。从此，这个女人，与他再无任何一点关系。
“小六，回去吧。”身后传来七爷的声音。
昨天，张雅妮告诉我赌局的下半场，就是赌他们在意的是孩子，而不是她。因为韩梅家族先天遗传的秘乳素偏高导致不孕，她的表姐王小丽至今未孕也是易老大长年在外风流的主要原因。张雅妮赌的是七爷会不会信守诺言，保持沉默。她告诉他，她的身体状况无法养育健康的宝宝。她不但心脏不好，还长年吸烟，靠各种药物维持表面的健康。她实际上，已是一具随时可能枯萎的躯体。
听到七爷的声音，我挺直了脊梁。这一刻，就让我这个假爱人，演足这场戏吧。
“张雅妮！我恨你——”刘亦波的吼声回荡在停车场。我听到了他的哭声，很久。我知道那种绝望的感觉，比废了他的右手还令他痛苦。
张雅妮将脸靠在我胸口，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从此，我就是名副其实的绝代佳人了。”她仰起脸看着我，含着泪笑了出来。
我望着她，红了眼。今天我怎么就这么脆弱呢？总是想哭。我抱紧她，加快了脚步。起风了，她不能受凉。眼泪在我抬头的瞬间，落了下去，滴在她脸上。有谁知道，此时的我，心有多疼吗？
“傻。”她抽出一只手，摸住我的脸。她一直在笑。
那一天，她带泪的笑脸，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这个倔强得要命的女人，实际上脆弱得像个孩子，一个长不大，或者说不愿长大的孩子。
那是她的青春美貌停留的最后一天。几乎是一夜之间，她就苍老了。细细的鱼尾纹爬上了她的眼角，她的颧骨突显了出来，脸部的皮肤明显松弛。那之前还有点孩子气的圆润荡然无存，尽管还是美，却再与青春无关。
对于这种变化，我内心里说不尽的悲伤。那一次的伤害，不仅仅是对她的肉体，对她的精神更是一种残酷的摧残。之后，她再很少笑。更多的时间是停留在阳光里发着呆。她的表情时常会陷入一种臆症的状态，微笑着，眼神空洞，长时间地握着左手腕。她应该是在想那个深埋在她记忆里的男人。在想他们从前的美好，尽管，那些美好再也不会回来了。
时至今日，回想一切，在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天的我，一定不会放任她如此折磨自己，一定会非常强势地直接将她带走。去她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预言，那只是她对我性格的一种深刻剖析而得出的结论而已。可是，我却如她所预料般，优柔寡断，缺乏气魄。
是我害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