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吴禄贞那颗沉在海底的心浮到水面上来。大祸免身,又想兴风作浪,他犟着脖子说:“王爷传我来师问罪的,卑职哪敢在堂上坐?”
本来叫他坐下首的,他这一说,肃亲王只好叫他坐到榻上,两人中间只隔一条炕桌,可算平起平坐了,心有不甘,侧身对吴禄贞说:“你怎么谢我?”
“谢您不杀之恩?”
“何止是我要杀你,本来连老佛爷也要杀你的。不是我奏请,让再查一下军机处是否有人派你去,你的小脑袋早就被喀嚓了!”说着,他竖起巴掌,对吴禄贞搁在炕几上的手劈下去。
吴禄贞缩得快,肃亲王的恨恨的巴掌落到炕几上,由于疼裂了下嘴,赶紧掏出自己抄录的诗放几上:“卑职怎不知谢?只是殿下文采风流,区区俗礼怎能入您老人家法眼?我此去西北,沐风栉雨、九死一生,用心血写成《西征草》诗集,今献一首请王爷斧正。”
那善耆是个爱才之人,顾不得手疼,忙展诗观看,没看完就叫起好来:“走马潼关四扇开,黄河万里逼城来……好诗好诗,语音铿锵、意气豪放,还有这一笔清丽峻劲的字,堪称双绝呀!”
见他根本没从思想立意上想--量他也没水平体验自己的情感,吴禄贞心中暗暗笑他愚昧,却自谦了几句:“小的拙作,哪里称得上绝?见笑了。”
谁知这肃亲王却一脸正经地说:“把你所有的诗稿都抄写一份给我,真的喜欢。尤其是你们留学外洋之人,还将我古典诗词格律掌握这样好,难得难得。”
吴禄贞正要乘机脱身:“那,在下这就回去抄吧。”
那善耆特别爱附庸风雅,此时兴致大发:“且慢,绶卿,就为这好诗,也要为你喝酒一盅。”
吴禄贞思量着还是先回去报个安,便道:“贱内刚生了孩子,在下还要回去照看。”
“哦,那本王也要恭喜你了!弄璋还是弄瓦?”说着,善耆对他拱了拱手。
“犬子尚未满月。”
“喜得贵子,可喜可贺!本王做东,给你摆酒庆贺。”他跟着就吩咐下人准备,再与吴禄贞说,“你的这个儿子就让本王来取个名吧。这是第几个孩子了?上面的叫什么?”
“长女名忠华。”
“嗯,忠于华夏,不错!这个就叫忠满吧。”
吴禄贞一听不对劲,我们革命党人干的就是灭清扑满,怎么能忠于你满清呢?灵机一动,连忙诌了个名字,装得很谦卑地说:“回禀王爷,家母已经取名忠黄了,终于炎黄民族,名字也不错,母命不敢违,还请王爷……”
见他一脸廉孝,善耆失望地说:“那,本王先赐名忠满,给你下个孩子用吧。”
“谢王爷!”吴禄贞顺口说了,头也不点一下,暗暗却唾了一口:谁用这个名字!(果然,当他有第三个孩子时,毫不犹豫地取名为忠敏。
见他扭过头去,亲王才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墨线,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让王爷见笑了,这是准备让王爷砍头的准线。”
“哈哈哈……笑话笑话!”善耆开怀大笑,“绶卿文韬武略,是个难得的人才,应该为国建功立业才对。”
“殿下不是不知道我的处境,在下生不逢时,在此腐朽之中国,遭遇守旧之官僚--殿下除外啊,我是报国无门啊。”
善耆不他的治罪就想提拔留用的,于是说:“现在有个报国的机会:有个封疆大吏愿意用你,你愿意出山吗?”
吴禄贞口无遮挡地说:“哪个官僚要我去助纣为虐?”
“你呀,雄直悍快的脾气总有吃亏的时候!”善耆瞪了他一眼,便把这内部消息直接告诉他,“新任命的东三省总督徐世昌胸怀宽广,是个识才用才之人。”
“我不给人当奴才!”
“怎么是奴才?是我间岛之主人啊!”
“间岛?在哪里?”
“那东北的满洲延吉,日人和韩人唤作间岛,本是我大清土地,日人却说是他们保护下的韩国的。朝廷正和他们交涉,你留学日本多年,精通日语,又懂军事,对日交涉,不正有了用武之地?!”
“满洲?延吉?间岛?日本人的野心大着哩,这还得了?!”说着吴禄贞拔腿就要跑。
这时,下人正来汇报一切准备就绪了,善耆问他:“呃?要开宴了,你到哪里去?”
“我找徐大人,商议赴东北一事。”
善耆笑了:“你也太性急了,朝廷任命的告身还没下达,徐世昌还没动静,你一个人去?来来来,咱们边喝酒边说话,权当为你饯行。”
吴禄贞趁机拿了架子:“少个人,我不喝。”
“你还要请谁?”
此时不提,更待何时?于是说:“要喝酒,得叫程家柽陪我喝。”
善耆知道吴禄贞的用意,拈着胡子淡淡一笑:“本王不追究你了,自然也不会和他计较,看在你送我诗的份上,把他叫来就是。”
正被软禁的程家柽得到解放,出来见了吴禄贞也不提及,只会心一笑算打了招呼:“绶卿三喜临门,应当庆贺呀。”
“所以王爷给我设宴哩。”吴禄贞笑道。
“王爷的戏授卿还没听过吧?”
吴禄贞故意装着不知:“王爷还会唱戏?真是多才多艺啊。”
善耆高兴了:“那你就点戏吧。”
“我可不知王爷会唱什么戏?”
“《翠屏山》好。”程家柽使了个眼色,“王爷与名伶杨小朵合演过这段戏哩。”
那时候,官场即戏场,满宫贵族皆声色狗马、打牌看戏,票得兴起,唱几句也不为奇。吴禄贞入京两年有余,也见得多了,顿时领悟,连连叫好:“王爷旷达,扮演石秀的轶闻誉满京城,若今日能登台唱戏,在下为你捧场叫好!”
善耆听了甚是得意,大笑:“好,本王得过伶界泰斗谭鑫培真传,今日就来段老生戏!”
吴禄贞与程家柽相对而笑,笑声朗朗,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第二天,善耆就到朝廷奏本,说日知会一案涉及美国,担心引起外交重案不好收场。
清政府一向惧怕洋人,赶紧也电告张之洞“和平办理”,于是张总督将刘静庵等人的死刑改成无期徒刑,其余者判刑十年、五年、三年不等,还有两位因病保释的,除了两人在狱中死了外,其余的都在武昌起义中冲出牢笼,在革命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吴禄贞在赴东北建功前,先立下了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