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孤深深地注视着眼前抚琴的男子:师父之琴技,夺天工之造化,化万物之废颓为神气,趋万灵为刍狗,此家若招旗第一,真真无人敢出其右也!
若能得此技,以驱万灵为兽兵……那效应,可真的驰骋姑墨无虞……
自然而然,罗孤的眼中渐渐露出熊熊野心……
天矶子虽闭眼随手寥弹,但身边万物的气场并未错过一丝:得见此技的威力,越是她越不能免俗吧。
“孤儿,琴之音起,何为意境?”
罗孤一怔,曝天而望,席地而坐,听幽幽涧溪,观松海涛涛,这便是开始发问了吗?当真颇有些古人授教之风。
思略浅辄,便自信答道:“静心而坐,听琴音感琴意,置己身于琴声中激发:或欣喜、或悲怆、或怒火冲天、或颓然不展……这便是意境,是琴音开辟的另一方世界!”
天矶子略带笑意,却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么,意境于琴音是何存在?”
虽然师父没有说自己回答得正确与否,但他也并未面露不满,罗孤依旧平复心情,追答道:“当然是其魂灵!无意境哪成琴音!”
“然!”天矶子短短一字定音。马上又问道:“那你可知融意境于琴音的最大障碍是什么?”
“应该是静心吧!”罗孤亦紧跟答道,依照自己的感受,如果心不静哪里又能体味得到靡靡琴音?
天矶子听到了她的答案,转过头郑重望向她,他眼中情绪不明,或是?或否?
看得罗孤身形一矮,嚅嚅问道:“天矶师父……不以此…为然?”
罗孤身形一矮,懦懦问道:“师父,何何以为然?”
天矶子目光深邃,不着丝尘,淡然道:“收藏才是世间天道……”
罗孤头冒冷汗:“被……传说中的、左左家孩子施法了么……”
天矶子没错过她眼里话语里的怯弱,便把表情和声音都放缓了一些,到底是爱之深责之切啊,孤儿她还小,不能强求……
但是这些的重要性却让人不得不开口教导一番。
将目光投向远方,在风中虽不刻意听来却有些飘忽的声音响起:“孤儿,难道不是将身心融入琴音中比较难吗?”
罗孤侧头:将身心融入琴音中?不是对音乐有天分、情感丰富的人比较容易吗?
虽然心中持有异议但也不好明面去辩驳,只得折衷问道:“天矶师父话中大有深意,孤儿愿闻其详。”
百兽和飞鸟都在这似有若无的琴音中享受着,觅食着。
林中的风潇洒而自然地亲吻着每一棵静默的大树。
谁都不知道寒山‘涧水崖’上白色玄衣天矶子与他身边孩子的一番论道竟会左右那个孩子一生的想法……
天矶子听到她的提问,并没有转过头去看她,只是朝着更远处的山峰望去。言语中带着天生的平静,“但凡人活于世,总有些自己与这周遭万事万物之间的联系的看法。孤儿,你可知道?”
罗孤听后一怔,这,这不是在探求前世所说的世界观吗?我能有啥世界观?杀了曹贼、抢回属于父王的罗修王国,然后替父王守护好罗修子民……这一辈子不就这样过么?貌似也是人生观来着……
只好老老实实的回应着:“孤儿只知道自身从所处的环境中可以获得很多必要的东西,同时己身也要善待自然才能得以安然处之……”
一袭白色玄衣之上有明显的笑意,“是这样的,倒是很朴实。你自幼生于罗修王室,长于繁锦之下能知道这些已属不易……”
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揣测:“怕是在另一方世界……”
罗孤凭借敏锐的听觉猛然听到‘另一方世界’而惊讶的抬头来,正好望到天矶子师父正含笑的对自己说,“孤儿,知道吗?人活于世皆在‘俯仰’二字上。”
“俯仰?”
由于听得不真切,罗孤有些疑惑的出声。
“是的,”天矶子目光平淡,但自有一股不容人忽视的气息在全身上下流淌。
“你可知,俯,将万物踏在脚下、低头睨视万物,纵是万物匍匐在你脚下化为飞烟消失也不动分毫颜色……你,纵横在天地间,默然独行,不占染一物、不留任何羁绊……”
罗孤震撼的郑重望向眼前这个才是真正默然独行的玄衣男子,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只得听见他继续慢慢说道,“这样的人适合站在高处看风景,也适合……掌控全局。”
“这……”罗孤蓦地站起,失声道:“这是高位者的凉薄……是吗?”
天矶子并未回答她的发问,只是恍若未闻一般继续道:“仰,则是与俯相悖,是将万物在自己身前仰视。你,站在这里,感受着天地间的轻风、细雨、惊雷、弛电,感受着阳光与月辉,感受着万千生灵在你身旁、在你心扉、在你眼侧……欢歌起舞、与你一样感沐天泽,承浴天恩……”
跟着他的描绘,罗孤闭上眼睛试着去将自己融入进去,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沐浴在春华里,是那么的温暖,是那么的自得,是那么的感动……
“你,一改漠视,奉上虔诚的心去对待周遭的一切生灵,犹如虔诚的信徒,时时膜拜着赐予你生命、让你感受到这一切美好的事物的神主,犹若将自己放置在光明的圣殿:暖和而无忧……”
听完温润的嗓音的描绘,罗孤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有一股说不清的力量在涌动,倍感清爽与畅快!
睁开眼睛,人似乎这一刻才重新回到天矶师父的琴音里。
罗孤恻然:在那两个寒冰与暖阳的极端冲击下,自己果真融入了那一方天地——俯,则君临天下,淡看万物如雪消融;仰,则兼爱苍生,怜系蚍蜉似沙沉浮……
天矶师父虽然温润,平时声音虽是极好听的却从不爱多说带有感情的话,今日之举实有深意,自己若是一味懦懦接收了,倒会叫他低看了去……
“天矶师父,人生难道只有俯瞰和仰望么?俯仰之间自有生存之空隙吧?”
天矶子停下弹琴的手,微叹了口气,喃喃道:“当然不差,是有这样的情况。无势而处者,无利不往者,为己之心大开杀戮者,为凡尘俗事羁绊不得安宁者,皆是俯仰不明的存在……”
“不过,孤儿,他们可以如此作为,你却不可以。天下间一人,风骨当堪存。”
天矶子郑重的目光微闪,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眼厉,转眼间便化作微微一笑,道:“孤儿,你可知?”
原本早已经愣呆掉的罗孤,经他这么一倾心微笑,无奈更陷了下去、痴傻三分。直到白色玄衣伸手轻敲她的小脑袋,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不理会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袍,罗孤恭恭敬敬地在天矶子身前站定,深深鞠一躬,朗声应道:“孤儿已知晓!铭谢天矶师父苦心教导!”
这一刻,罗孤才明白,这是天矶师父借以何种心态去融入琴音意境来开导自己以后处世、为君当以何自处。
是不屑一顾的去俯视黎民苍生?还是心怀感念的去珍爱家土子民?更多的是告诉自己弹什么琴调就去施什么情,不能为眼前蝇头小利、或是个人恩怨就去漠视独行、至他人于不顾痛下杀孽……
亦如先前的琴音:悲则顿失万物且推境入极,喜则群翔毕至多容身于内。
天矶子诧异地见她如此灵慧,复而不放心的再问上一句:“可还想驱万兽以为汝兵?”
罗孤眼中慌乱神色一闪,忽而想起之前有过的念头:“若能得此技,以驱万灵为兽兵……那效应,可真的驰骋姑墨无虞……”
面上一红,心中直呼:天哉!天哉!原来他温润如玉的外表下,暖如春阳的微笑里——竟藏着这样一副敏锐而犀利的算计!罗孤啊罗孤,即便带着前世记忆转生,你在他面前也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在过家家般无力啊!
微敛神色,罗孤羞愧地答道:“天矶师父洞察之眼令孤折服,孤若还心存一丝将万兽带入煞血之地的幻想,那便琴音入境无期,更何以招得万兽共鸣?孤实羞愧难当……”
天矶子这才会心一笑,“如此一来,极好。”
罗孤心中一动,痴痴地看着他的微笑,一时间无法呼吸、魂似飘飞……
罗孤抱着琴恍恍惚惚地从天矶处回来,最近几日天矶师父为她准备了一身素白袍和很多香薰的小香炉,每次去那里还需泡上半个时辰的温泉……这些都是为了琴技而准备的。
晃了晃手上的香片,想起了天矶师父悠远空邃的琴音引来的百鸟盘旋共舞,引来的百兽长啸现身……罗孤露出了花痴般的笑容:神迹啊!此乃神迹啊!我的天矶师父果真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那飘逸若仙的气质,啧啧啧……
就在某人心绪高亢的感叹时,眼前的石门已经开了,自己的洞府也到了。
依依不舍得放下手中独有着天矶师父味道的香片,罗孤马上将香炉拿出来点燃。忽而有心中激动:如此绝佳的心情怎么着也得拉一个人来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