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么一个要强的人,要是黎家的爵位在她手里给没(mo)了…您叫她如何…如何活得下去啊……我那老祖母活不了了,我…我也不活了——”
那黎门子弟边泣边哀求的说到这里,面上已经换上了哀莫大于心死的迹象,也不去探求左右和上座的表情,一撂袍子就要往那柱子上一头撞去!人在离柱子三尺远的地方硬生生被人阻着了。
幸而后面四人拉得够快,不然就真的血溅当场了。
罗孤面上大愕、似是被吓得不轻。可心里却哈哈大笑乐开了:这个黎可维倒是打出了一张‘亲情孝心牌’这倒蛮符合她的味口,正好可以拿这个说事。不过,眼下还缺一把火。等火烧大了再打劫也不迟。
此黎门的现在当家人正是刚刚机辩应对的孝孙:黎可维。
曹彰那边公孙世家的一见朝堂风向一边倒,在曹彰的催促下也不得不露头了:“庙堂之事关乎苍生社稷,岂可因妇孺短见便贻怠时机呢?”他转身恭声向罗孤,敬道:“王!壤垢当扫不扫、暗角当照不照,此乃为政之大忌啊,当断不断…难免反受其乱啊。”
好个巧言善变的公孙家!罗孤面上装作听不懂,可心中已经寒至数分:寥寥数语就可将黎时友的一番话四两拨千斤拿下,当真是个人才!
可这样的人才在本王归来之时却投向了曹贼的麾下,尔…当真欺孤王年弱势微吗?
从内心里知道,她这是在愤怒和嫉妒:自己的朝中能臣却甘愿驱作他人之犬!这一点认知让她几乎要拍案而起。
要知道——这就是赤果果的背叛啊!
正在罗孤为公孙允的背叛而愤愤不已的时候,朝堂上的风向又开始转变、隐隐有向曹贼一党靠拢的趋势。
看清这一点,她心中大为恼火。面上还是天真无辜的望向曹彰,一派的无所适从。
曹彰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面上更露出讥讽倨傲的神色,朝身旁跪成一排的五世家子弟眼露嫌恶,趾高气扬道:“你们五世家如今就是这罗修朝堂的壤垢!就是这朗朗乾坤的暗角!王上现在只是夺了你们的封你们就这么不知进退,要换成本相,定要治你们的罪!罪同连坐、九族……”
“曹丞相慎言!”一声清喝平地而起,生生把曹彰的不敬之言赫然打断。
众人向声音的来向一望,却是右方寒门清流这边,此时寒门一干年轻臣子正簇拥在峨冠博带的两人身后。
罗孤眼中光芒一闪,略微松开了广袖里掐得生疼的手。
那两人正是秦良和宁天酬,那声清喝就是出自寒门之首拥有皓月清辉的秦子房之口。此时他正一脸肃容直面曹彰,而双手正侧身拦住那位愤怒之色溢于言表的宁天酬。
曹彰抖了抖嘴巴,目露不忿之色,想反驳几句但无言以对,最终还是冷哼一声、长袖一甩背过身去。
朝堂中一片寂静,连风轻推红漆大门发出的‘唧唧’声都清晰可闻。
眼下,任谁都能感受到寒门清流的气场宏大,尤其是正前方站着的秦良秦子房。
罗孤赞许地望了眼秦良,只用他们之间独特的眼神交流旁人轻易看不出。
她神色不明,她可算看出她这位面上温文尔雅,但骨子里傲骨铮铮的香墨文臣在朝堂的影响力之巨大了。
老李铺子里的线报:曹丞相在闻王18年的时候就暗地里开始有意无意想拉拢这位闻王的肱骨之臣了,高官厚禄、实权美人毫不吝啬,都被他拒之门外、怎么也没能近得了他的身。
后来罗修王宫遭逢劫难,闻王崩殂、孤子流落正是各方势力站队排序之乱秋,如此青黄不接之际曹彰又开始示以更大的好处相迎。
子房依旧不为所动,还努力在朝联合忠于闻王的臣子、在外游说各世家,这样才能撑到自己回宫主朝政。
曹彰如此费尽心力拉拢秦良,不单单是因为他才干超群,而更多的是因为他高瞻远瞩的政治智慧和一呼百应的影响力。一旦能收为己用,那么各方人才都会争相来投、何愁他的谋篡不成!
罗孤想到这里,目光里对秦良的占有心就更强了几分。
秦良长身而立,其肆意潇洒不用多说,罗修朝堂美男子之首的称号是早些年臣子们的称赞,现在倒是因为他的位高权重不被人提起了,可是一直深谙朝堂八卦的罗孤却没有忘记。
看着如兰草茂冒的秦子房,她心中惜才之心顿起。面上还是那招人叹息的傀儡王上范儿,弱弱的声音:“你…你有什么话说,你…你骂曹丞相干嘛?”
此话一出,四方倒吸冷气。都暗道:此王已经是非好坏都不分了……
秦良面上微瘫,一滴豆大的冷汗猛的冒了出来。他望向右手边隔了一条空道相望的曹丞相,曹丞相此时神色之得意洋洋让人为之侧目。
没来由的,子房看向他时,目光里由以前的嫉恶之色换上了些许的同情。
稍后,他目光平移向宝座的人,准备顺竿爬上王上扔下的梯子、上…房揭瓦。
秦良上前几步,轻撩袍摆躬身和五世家的子弟跪成一排。拜道:“拜见王上,鄙臣秦良,出生寒门。”
他的声音并不大,带着文人的斯文。四周鸦雀无声,却是齐齐贴耳倾听。
“寒门?是什么来路……”少年王上在宝座上疑惑的启唇,下面朝堂中因着这一句话议论声渐起,寒门清流的一干清骨皆郁结乌云于顶、久久不散,那一个领头的宁天酬更是气得头顶冒烟。
秦良纵然淡定也额冒细汗,轻声喟叹一声,还是淡定的答道:“王上,寒门只是出生阶层一种统称罢了,那些是无关紧要的。紧要的是今日对五大世家的与朝堂臣子的各异见解。”
各异见解?恐怕是明争暗斗、死命互掐吧。曹丞相连九族同罪都提了出来,五世家中已有几家听到此处已面如土色:这都关系到家族的子弟为奴为妓的生死关头了,没气得昏倒和拔剑相向已经是定力超群了。
众大臣都咻然噤声,心中不由赞叹秦卿的好气度。
“王上,请容臣启禀一己之看法。”
“准……”
秦良于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了他的舌灿莲花。
“王上,依曹丞相所说的罪同九族臣下实是不敢苟同的。世家祖上(没只说是五世家)的千年功勋时至今日仍是为各代君臣称道的。”他话一毕,朝臣中的慕容世家、凌门世家子弟也都赞同的点头。
秦良继续:“可五世家千年延载恩勋却无甚作为,重可斥其惫怠朝政,轻…也可说世家才俊渐没、朝堂之中能臣崛起因而遮住了五世家的光芒与作为。可,再重的斥责也不能磨灭五世家在朝子弟的兢兢业业。既如此,曹丞相所说的严酷刑罚实不可取!”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略高、激昂之色渐显,“自古明君贤相都是赏罚分明、处事从谨之大能者,五世家安恩勋千载但也在朝报国千载,不能以一己之定音就将其微末之功盲目抹去反而安上‘朝堂壤垢’‘乾坤暗角’之罪名去夺其封、罪其族群!”
“……这样的做法不但是赏罚未明、行事粗糙——往我罗修诗书礼仪之美德上论更无异于沦为‘以德报怨’‘兔死狗烹’的小人行径!”
一句‘小人行径’掷地有声,赤果果的当堂辱骂了权倾朝野的曹丞相,可能也辱骂了懦弱痴傻的王上了吧。
众大臣只要听到了这一番话的,都‘啪’地一声跪下,俯首。
大不敬啊,大不敬!众臣皆疑惑连连:平日里骂人从不捡重字的秦卿怎么如此露骨的直面曹相?莫非他有什么依仗吗?
众大臣中有匍匐地上偷偷抬头瞄一眼宝座上的人的,都哀声叹气继续俯首:他们真是多想了,该是秦卿和曹相斗了这么些年有些沉不住气了吧。
就连一向和秦良交好的宁守黎也有些摸不着风了,隐隐觉得好友的态度转变之迅速该是受了他人的胁迫了,可他实在又不相信自己交了十几年的同窗好友会受人胁迫去混乱朝政,一时间急急思想对策。
那边唯有曹丞相一人未跪下,一人孑立、众人匍匐,画面怎么说都有些突兀。在这种突兀的画面中唯一能把人的吸引力夺去的——莫过于曹相此时能杀死人的目光和铁青着的发抖的面容,“你……!”
看着曹彰铁青狰狞的面色,耳边又细细回想起子房的有理有据的痛诉,罗孤感觉这把火烧得是时候。
既然火烧的差不多了,真正能一言定五世家命运的人物也差不多该出场了。
她于宝座上清咳一声,声音不大刚好让整个朝堂可听见。停在众大臣耳中只觉王上的身子骨实在难以抗政堂之压,却没发觉到这一声清咳倒是咳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
“你们都起来吧,咳咳。”
大臣们这才稀稀落落起身,有些白发苍苍的老臣更是不堪受此罪,须一旁的年轻人扶起。
她犹犹豫豫地开口,声音中带着难掩的不确定:“既然那个寒门的…让你们没了话说,那就按他说的去办吧……”
此话话音未落,引得朝下一片哗然。这笔纷争帐怎么算倒是无外乎扳指可数的几种结果,可问题是这位少年王上的判决方式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让人没了话说就按他的去办!
这可真是千年来为所未闻的决断方式啊!
那边一直未拜过的曹丞相一听勃然大怒,“王上武断了!五世家虽无大过,可却也是无甚作为。若如此轻易放过,就不怕日后众臣仿效么?”
秦良垂眸的眼中精光一闪,暗忖:意思还是不能轻饶啊,看来‘夺封’的决心曹彰已经有些动摇了。那么,王呢?他会如何抉择?于宝座上不置一词将众大臣耍的团团转,几句轻描淡写的毫无主见之言直接刺激了各世家的危亡意识,更是让曹丞相毫无心机主动放出数句谋逆之语。尤其是曹丞相最后一番话,本意是还想施压于王上、以改变王上的定夺,可结果明显导致他无意间给了各世家一个保住勋爵的机会。
果然,五世家子弟对秦良感激泣零。当一听曹相的话,马上顺势慌乱拜倒:“王上!西南战事从紧,吾等愿意奉上家资一半作为军饷保运向左陵——以解粮草困顿之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