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这个人,是你,小七。”
脑海中,十二年前,冲绳的海边,太阳在尽情地散发着它的光和热。空气中,有大海特有的鲜味儿,浪头一个接着一个。男孩们带着女朋友,爸爸带着一家几口,学校带着学生,都齐刷刷的凑到海边,想要借着海水的凉气,驱一驱暑假里柏油路上的闷热。
我和爸爸妈妈一起乘飞机来到日本旅游,那一年,我八岁。
本人虽然不会游泳,却撒娇的央求着爸爸给自己买了一个比较高级的,粉色的连体泳衣,这个款式在当时还算是比较新潮的。
肩带从胸前绕道脖子后面,在马尾辫下扎起小小的蝴蝶结,胸前的刺青若隐若现,腰上有一圈有类似人鱼的鳍的碎布,穿上之后,真的觉得自己像龙宫城的公主一样了。
父亲临时有事,被生意伙伴请走,洽谈业务。母亲在大大的遮阳伞下,和同飞机来的新朋友攀谈着。
小孩子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呆着呢,我一会儿在沙滩上挖着土堆城堡,一会儿跑到浪里“啪啪”的踩水花,一会儿寻找着藏在沙子里的漂亮石头和贝壳。
可是,沙滩上的很多都被人挖走了,剩下的要不然就是不漂亮的,要不就是残缺的。后来,我找到了经验,其实浅浅的海水下,绵绵的沙子中有很多少见的,漂亮的贝壳。我鼓着胆子,小心翼翼的走进去,瞪着眼睛努力寻找着目标。
不知不觉,海水没过了我小小的脚丫,膝盖,冰冷的感觉从下而上,逆袭了全身。
一个大浪打过来,身材娇小的我一下子被浪头拍到水里,海浪像是魔女的手,将我往海里拽。
我越想挣扎身体越是往水里险,我的脚似乎被一种力量紧紧地拉扯着,那力量要把我拉到深不见底的海底,让我的身体在那里埋葬。
我挣扎着,挣扎着,水从我的耳朵,鼻腔,口腔涌了进来,我的心脏似乎紧紧地收了一下,莫非我就要这样死掉。我还不想死,谁能救救我。
我没法呼吸,刚刚吸了一下,似乎水从让鼻腔进到了体内。
我觉得自己已经将脚踏进了天堂,因为,一束光亮下,我看到了天使。
他的头发在海水的微波下,飘荡着,他的身体遮住了光亮,遮挡了我的目光。
他从天堂下凡,用力抓住我的手,快要失去知觉的我,似乎被这股力量牵引着。
“小七,小七。”一片黑暗之中,谁在叫我?妈妈的声音。
“小七,你醒一醒啊,快点正看眼睛,看看妈妈,小七。”我用力睁开眼皮,妈妈的脸上挂着泪痕,“太好了,醒了,醒了。”妈妈用力的抱住我,累的太紧,有点痛苦,不过很真实。
鼻腔里似乎海水仍然堵在里面,头也晕晕乎乎的,身上完全没有力气。
周围围着乱哄哄的人群,在人群后面,我看到一个少年,他脸色苍白的躺在沙滩上,一动也不动,有个中年的大叔为他做着人工呼吸。
“小七,就是那个男孩救了你。”我仰起头看着妈妈挂着泪痕的脸。“你当时溺水了,这个小男孩向大家呼救,可是当时大家都顾着自己玩,熙熙攘攘的,谁也没听见,也没在意。他就自己跑到海里去救你,可是,这个孩子根本不会游泳。他带着你,把你拖着,拽着,往上举着。我当时吓坏了,赶紧向人求救,可是...你醒了,这个孩子还一直昏迷着。”
每个围在边上的人,都默默的为那个男孩加油,我心底想着,千万不要有事,你要醒过来,我不想让你走,等你醒了,我要好好的向你说“谢谢”,等你醒了......
终于,也许是大家的祈祷感动了上天,当男孩睁开了眼睛,所有在场的人松了一口气,开心的流泪,大笑着,拍手鼓掌。
我心里的那块石头,似乎总算是掉下来了。我穿过人墙,走到他身边,“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他挠了挠头,笑了笑,可是不发一言。
“小七,人家是日本人,听不懂中文的。”妈妈告诉我。
对呀,我抓起他的手,和他四目相对,诚心诚意的说到,“谢谢你。”我相信,即使他听不懂我说什么,内心也能感觉的到,我对他的感激之情。谁知,他反而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ありがとう”,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谢谢”,以为日本人都是这么的大胆,开放,连“不客气”的表达方式也和我们不一样,需要与对方拥抱,于是也大着胆子回应了他,将手放到他的腰上,心底默默的再次说了一句,“真的,谢谢你,小小的天使先生”,抱住了他。
“小七,你在想这么呢?”梨香在我眼前挥着手,我从回忆里清醒过来,怎么突然会想到那个少年呢。
其实,当父母决定要把我送出国读书的时候,曾经征询过我的意见,我当时想都没想就选了日本,因为,心底里,好想再见到当时的少年,而那句“ありがとう”虽然我很久之后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那个声音,那几个并不熟悉的音节,一直被我记在脑海里,那也是我学到的第一句日语。
虽然,他不懂我说什么,我也不懂他说什么,但是,有时候,人的交流是不需要用语言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之间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是悲伤,是痛苦,还是开心。
只是,那句“ありがとう”有代表了什么呢?我做了什么值得他感谢我的事情吗?这是一个一直困扰的问题,想当面问问那个散发着海水的味道的男孩。
“小七,换好了,咱就出去吧。一会儿最高就来了。”我捂着胸口,不知怎么,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好像有很多事情一下子堵在脑袋里,不知道怎么梳理。
梨香将我拖出换衣间,拖到座位上。
最高已经坐在那里,和由里子聊着什么,看到我站在他的面前,他愣住了,刚才比划着的手也停在半空。
他的眼睛紧紧地锁在我的目光中,而我的身影印在他的瞳孔里,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一瞬间,我似乎闻到了冲绳海那淡淡的鲜味儿,大大的太阳,有海风,在心头,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