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嫣愣愣地看着那抹鲜红的蜡坨,目光呆滞。
“嫂子……”纳兰韫看着她,欲言又止。
杜明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床上爬了下去。她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站了起来,目光平静语气冷冽地道:“小叔子,由昨夜,我便已经正式入了纳兰府,便是你嫂子。这儿是我的新房,你就这样直接闯进来,于情于理都太不合时宜了。沈玉呢?”
纳兰韫苦笑着道:“她不敢见您。”
“她瞒着我,自然就不敢来见我。”杜明嫣摇摇头,浑不在意地伸手指了指门外,面容沉静如水一般斩钉截铁地道:“小叔子,我得将这身新衣换了。请您现在先到院子外面去吧,顺便也将沈玉叫进来。”
“好。”纳兰韫点了点头,并不在乎杜明嫣那种刻意疏远的语气。现在虽然还对杜明嫣这么快就整理好自己情绪的事实,感到些许惊讶,不过杜明嫣的这番话也依旧将他点醒了。这个房间是他兄长的新房,就算纳兰拓昨夜不曾来过,那她也依旧是纳兰拓的夫人。
现在自己的兄长纳兰拓都没有进来过,却是他纳兰韫第一个闯进了这间屋子。
要是这件事情从纳兰家里头传出去,恐怕不仅是对他,对杜明嫣的声誉也都有损。更重要的,不远处还有洛夫贤那人窥测,要是为他利用这个消息,也许连纳兰家和杜家都要被牵扯进去——谁知道洛夫贤会不会放过那死去的杜琼之?
到底也是已逝之人,何必搞得那么麻烦。
还是他自己考虑得太不清楚了,倒反而差点害了这么多人。
好在这附近的院子没有别人,因为纳兰拓早已经下过命令,不许人过来伺候,都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不曾来过新房,去找他爹娘通风报信。这也说明纳兰拓一点都不想被文氏抓回新房来,他是真的想狠狠羞辱杜明嫣。
于是纳兰韫走到了门外,将站在门外忐忑守候的沈玉叫了过来。
将今天早上的事情利害都给沈玉说了一通,把她好好地敲打了一番,纳兰韫知道此人在纳兰家呆的时间也算久了,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只需要仔细警告一回,这沈玉是绝对不敢将今天他这严重失误透露给旁人的。
…
杜明嫣自从下了床,就一直站在原地,她面无表情地瞪着前方,心中不知道想些什么。
外面纳兰韫敲打沈玉的话,虽然声音低沉,但她凝神细听,也都听在了耳朵里,也很感激。但正如她刚才说的,此刻她与纳兰韫之间身份有别,绝不能再像往日那般随意了。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纳兰韫离开的脚步声,同时,沈玉悄悄推开门,鬼鬼祟祟地从门外面溜了进来。
沈玉低着头,一点也不敢抬头看杜明嫣的神情,只是十分心虚地喊了一声:“少夫人。”
杜明嫣佯作不知外面发生的事情,平静地问道:“你刚才一直在门外等着吧。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是不是小叔子和你说了些什么?”
沈玉想起纳兰韫的嘱咐,立刻慌张地摇头说道:“没有,没有什么!”
杜明嫣倒不曾直接呵斥,但她仅仅是冷静地盯着沈玉,就足以让后者胆寒了。何况,她如今心情不好,连话语中也满是毫无掩饰性的冷锋:“沈玉,我要你记清楚。自你跟着我以后,就是我杜明嫣的婢女,不是旁人的。我不希望自己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连婢女都能随时隐瞒我。”
杜明嫣的语气太冷,倒让沈玉慌了神。
对黑化的杜明嫣,她到底说不出谎话,立刻将自己刚才的全都推翻了:“少夫人,沈玉知错!”
“你说。”杜明嫣本就不讨厌她,便给了沈玉开口解释的机会。
沈玉连声道:“刚才,二少爷叮嘱我,今天早晨他进入过这新房的事情,一定不能够告诉任何人。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了,他不问旁人,只那奴婢是问!”
“还有吗?”
“没了!”
“……昨晚是怎
么回事。”
沈玉急了,凄惶地大喊道:“昨天晚上,并非沈玉存心想要瞒着少夫人。可是,沈玉真的来不了啊,也不能说啊!那个命令……是大少爷下的!”
“是大少爷的命令啊……原来如此。”杜明嫣冷笑一声,晃晃悠悠地向前走了几步。
“少夫人?”沈玉看不懂杜明嫣的动作,有些惶然地问了一句。
杜明嫣飞快地回过头,冷漠地道:“给我住嘴!在这儿大呼小叫做什么?若是被旁人听到,告到大少爷那儿,我恐怕又要添上一条罪过!”
“是!”沈玉十分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巴。
杜明嫣低头看了自己一身红衣,皱起了眉头:“去给我找一身常服来。今日我到底还是醒得太晚了,该为爹娘去敬一杯新妇茶的。沈玉,以后要记得及时过来,把我提前喊醒。”
沈玉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她便捧着常服回来,伺候着杜明嫣换上。
换上了常服后,杜明嫣袅袅婷婷地走出了新房。
外面的明日已经升到了半空,光芒撒在她的身上,温暖。
人情撒在她的心里,寒冷。
踏着绰约的步子,杜明嫣心无旁骛地向前直走。
身边不断经过的仆役,丫鬟,都用或同情或嘲笑的眼神,不断洗刷着杜明嫣的身影。
杜明嫣一路走来,腰越来越直,目光越来越不斜视。
她仿佛在走一条自己的道路,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她甚至看不到别人。
不然,她还能怎么样呢?
她只能忍耐着。
这短短的一条路上,杜明嫣的心中闪过了许多个想法,有些是乐观的,有些是悲观的。
但总有一个平实的想法终于占据了她的脑海:‘夫君,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
即便是杜明嫣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一招,真狠。
真的好狠。
纳兰拓,你怎么能够这么狠?
杜明嫣用了全部力量才忍住自己即将要喷涌而出的泪水。
她好像快些结束这一切,自己找一个地方去大哭一场。
新嫁娘,在空房里等了一宿。
新郎官,却在妾室的房间睡了一夜。
这是多么大的耻辱啊!
从今往后,杜明嫣要怎样才能顶着别人的目光抬起头?他们不会在乎纳兰拓为何不来,他们只会记得,她杜明嫣是一个让夫君连碰都不愿意碰的女人!
‘爹,我终究还是丢了我们杜家的颜面……’杜明嫣最在意的是这个。
然而,她在意又有什么用?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里是纳兰府,毕竟不是他们杜家。
她已没有了杜家。
杜明嫣慢慢地走进了正厅。
此时,纳兰桀和文氏也都知道了昨夜在新房发生的事情。
加上纳兰韫的一番添油加醋,纳兰桀和文氏看向走进来的杜明嫣,都带上了歉意的目光。
文氏更是加紧几步走上前去,抓起了杜明嫣柔嫩的小手。她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温柔地道:“嫣儿,我们纳兰家对不起你啊!”
纳兰桀摇摇头,低声道:“老杜啊老杜,我纳兰桀愧对于你!”
这是杜琼之交给他们的女儿,却让他们的儿子这般侮辱!他们以后到了下面,怎么敢见杜琼之啊!
正厅里的下人们都吓了一大跳,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这位新嫁过来,明显很不讨大少爷喜欢的少夫人,竟然在他们的老爷和夫人的心里占了这么重要的地位!
原本打算彻底倒向宋绿杨一边的下人们,顿时都迟疑起来。
纳兰桀大手一挥,对纳兰韫冷声道:“把你那荒唐的大哥抓过来!”
纳兰韫点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纳兰韫便带着古怪的表情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了杜明嫣一眼,对纳兰桀摇了摇头。
纳兰桀皱起眉头:“你大哥呢?”
纳兰韫还是摇了摇头。
“说!”
“大哥他……他还没有醒来。”纳兰韫非常小心地看着杜明嫣的表情,一旦她有丝毫变化,他都会立刻闭嘴。
纳兰桀和文氏都像纳兰韫一样尴尬起来。
纳兰拓还没有醒来?他昨夜睡在许圆安的房间里,必然又是颠鸾倒凤了一宿,怎么起得来?
无论许圆安是什么身份,此刻她的模样,纳兰韫都不适合闯进去。
纳兰桀的脸色一下青,一下黑,他也有和纳兰韫一样的顾忌。
倒是文氏皱紧了眉头,忽然对纳兰桀道:“我去。”
说完,她便带着身后的一串丫鬟走出了正厅。
在正厅里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纳兰桀是武夫,实在不晓得怎么安慰杜明嫣,而纳兰韫有了早上的事情,此刻也不敢凑到杜明嫣的面前去。
何况她的表情的确很古怪,也许所有受了巨大刺激的女子,都会像她这般假装平静吧。
哪怕心里都不晓得咬碎了几口银牙。
纳兰韫看着这经历可怜可叹的女子,忽然觉得心中无比歉疚。这歉疚或许是源于他的兄长,或许也是源于他自己。他终究到了此时此刻,还是为了名声有许多事情不敢做。
连保护她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