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若是人人都能够永远留在自己的童年,不需要面对这长大后的苦难,那可真是幸运。”纳兰韫茫然地自言自语一番后,立刻苦笑着道,“只是那样的幸运儿终究不多,我们到底还是肉体凡胎,注定是要投入这片人世间庸庸碌碌地想尽办法活下去。”
“我只是随口说说的……怎么倒像是勾起了你的伤心事?”杜明嫣连忙道,“你别将我刚才那一番胡言乱语放在心里头,那些话可都是一时之气,当不得真的。”
“能听一回真心的一时之气,也算我运气不错了。”纳兰韫微笑地说道,神色没有那么阴郁了。杜明嫣看着他慢慢转过身,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似的,自己也不知不觉有些松了口气。只是,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对纳兰韫开心还是不开心如此挂念,与她何干呢?
真是多心。——杜明嫣将这奇怪的想法浑然都抛却在脑后。
之后杜明嫣领着纳兰韫将杜府给逛了个遍,越是转的久,她便感觉到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似的,爹还在,娘也很好,他们虽然是一家三口,却是幸福不已,健健康康的,每一日都在喜悦中度过。那无忧无虑的日子也许她以后都没有机会在过了,只是在此刻,沉醉于自己构建的幻想中,她却觉得足够了。
“谢谢你……”杜明嫣不由得看了纳兰韫一眼,不知不觉地讲心里话说出了口。
纳兰韫原本还想礼貌地推辞一番,然而在杜明嫣这认真的目光中,却一点也说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便只好闷闷地受着,不知何故,觉得心中似乎有一股阴郁之气,在这句话中浑然瓦解消散。
等到几人绕着杜府走完了一圈,来到大门口时,杜明嫣才哎呀一声,感觉到自己的腿有些酸。纳兰韫关心地低头看着她,问道:“你的腿是不是不舒服?”
沈玉连忙道:“要不然我们先上马车吧,少夫人您好好休息一下。”
杜明嫣点点头,苦笑道:“我这下可真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才走这么一会儿,居然就受不了了。”
纳兰韫笑道:“您可不就是我们纳兰家金贵的大小姐么?我爹娘都是将您当成亲生女儿疼宠着的!”
“你这话可真酸呐,别嫉妒,我是女儿,可不是儿子。”杜明嫣掩着唇,吃吃笑道。
在里头转悠了这么久,杜明嫣的心情的确舒畅了许多,也有了打趣纳兰韫的心思。然而,她坐进了马车,才想起自己刚才似乎脱口而出又提起了紫纹花鼓的事情,于是杜明嫣又有些心虚地想,纳兰韫会不会介意?毕竟,纳兰韫他到底也是自己的小叔子,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儿时认识的异性,怎么想都有些不合适。好在她仔细回想,似乎纳兰韫那时候听到紫纹花鼓的时候并没有露出什么诧异的神情,这也让杜明嫣着实松了一口气。
“少夫人,这里实在太漂亮了!”沈玉没有察觉杜明嫣心里头想着什么,真诚地道。
杜明嫣怜惜地看她一眼,道:“若有闲暇,我们再来吧?”
沈玉点点头:“谢谢少夫人!”
杜明嫣笑了笑,没有说话。
当初,她一开始认识这丫鬟的时候,是觉得她这人心思颇多,心机也颇深,但仔细想来,沈玉所为所求,岂非只是为了自己那一点平安?她在侯府中长到这么大的年纪,还被困在府中,从来都不曾出去过,也不曾看过外面的热闹繁华,这得是多么悲哀的人生啊!光是想想,杜明嫣就打心眼里替她心疼,当即拍板他日还要再来。
沈玉自然是兴高采烈地一谢再谢。
纳兰韫静静地坐在车厢的另一边,眼神深邃地凝望着杜明嫣。
杜明嫣一开始还没发现,但猛然感觉到有目光注视着自己,一回看过去便发现纳兰韫一直死死地看着她,被他这样瞧着,杜明嫣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
好在有沈玉在一旁插科打诨,这段路并不是太难熬,不过在马车回到纳兰府,停下来以后,杜明嫣当即飞快地在沈玉搀扶下下了马车。她有些慌乱地对纳兰韫道:“小叔子,那么我就先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纳兰韫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点点头:“好。”
他的确有一肚子话想要和她说,但是在见到杜明嫣又一次略显生疏的避讳举动后,纳兰韫便将那些话都吞了回去。是啊,不合适,到底是不合适的。纳兰韫有些伤感地感叹着。
他站在马车旁,直到看见杜明嫣从他视线中消失,他才慢慢地跟了上去。
纳兰韫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书房。
纳兰桀和他说的话犹在耳畔,纳兰韫至今还没有回过神。此时纳兰桀刚刚吃完饭,一定在书房里,纳兰韫决定去找自己的父亲问一个明白。
“爹。”推开门,他便看到纳兰桀背着手似乎在书架上找书。
见到纳兰韫,纳兰桀并不意外,他指着书桌对面的凳子道:“你坐下吧。”
“是。”纳兰韫立刻走到凳子上坐下,四平八稳地看着他对面还在找书的纳兰桀,没有一点不耐烦。
当纳兰桀找到了他要的书,回过头看的就是这个样子。
他叹了一口气,道:“假若是我让拓儿坐在这里,他必然是摇摇摆摆不肯安分,指不定直接走到我身边来。你大哥啊,的确不适合承袭我的位置。”
听到此处,纳兰韫立刻激动不已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纳兰桀。
纳兰桀微微一笑,道:“是,爹想通了,你们都是临溪的亲生儿子,我应该公平地对待你们。为父这一次就给你一个机会。”
临溪是文氏的闺名。
“是!孩儿,定然幸不辱命!”纳兰韫马上回答道。
纳兰桀哈哈大笑:“行啦!回去吧,好好休息,明日就跟着为父上沙场去!”
纳兰韫抿着唇飞快地站了起来,十分克制地鞠了一躬,这才露出孩子气的模样,兴奋地跑了出去。他当然高兴,不仅是因为他现在有资格和大哥竞争这忠勇侯的爵位,更因为他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上战场去杀敌了!
可以想见,无论纳兰桀刚才怎么要求他好好休息,可是今晚他是不可能睡得着了!
看着纳兰韫飞奔出去,纳兰桀才渐渐变脸,变得无比颓然。
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是纳兰拓继承他的身份,毕竟这么多年,他一直将纳兰拓当成继承人在培养,可以说,纳兰拓的身上承载了他纳兰桀的无尽希望。
然而,纳兰拓的举止是一步一步令他失望。
握紧了手中的书,看清楚了书上的字,纳兰桀磨了磨牙,还是走出了书房。
他离开书房去的是纳兰拓的院子。
“好,你们都是爹的孩儿,我应该给你们真正的公平。”
或者说,这是纳兰桀给纳兰拓的最后一次机会。
…
兰苑。
“谁啊!”听到有人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华儿立刻不耐烦地走出来迎接。
然而看清楚那人的面孔,她立刻吓得直接跪倒在地上:“老老老老老老老爷!”
纳兰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通传去吧,别让我见到些脏眼的东西!”
华儿心中一痛,眼神透露出强烈的不甘。但她很及时地在抬头前收回了目光,谄媚地跑回了屋子里去通传。
“爹!”纳兰拓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
“跟我过来!”纳兰桀是个十分传统,亦深爱文氏的男人,所以根本不屑踏入那三个妾室的屋子,直接掐着纳兰拓的脖子就把他拖到了外面的小道中。
纳兰拓根本不敢挣扎,直到纳兰桀放开他他才松了一口气。
纳兰桀冷冷地看着他:“拓儿,你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打算?”
纳兰拓一愣,当即道:“爹,怎么啦?”
“如果你打算一辈子浸在这个温柔乡,好,我纳兰府有的是钱任你玩耍,但我纳兰家的名誉不能赔在你的身上……你,懂我的意思吗?”纳兰桀道。
纳兰拓茫然地想了一会儿,猛然间震惊地看向他。
纳兰桀漠然道:“纳兰家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丁。明日,我要带你弟弟去边疆试水,如果他可以立下大功劳,那我将会考虑把勇武侯的爵位给了他,你懂吗?”
见纳兰拓浑浑噩噩地失了神,纳兰桀才有些怜爱地道:“如果你永远是这个模样,与你权位,只是害了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
在纳兰桀看来,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是希望能够激励纳兰拓一番。如果成功了,纳兰拓醒转来,那么将勇武侯的位置给他,纳兰桀自己也能安心。毕竟,纳兰拓和纳兰韫之间他还是更许意自己的长子,到底长了纳兰韫六岁,也和他相处得更加亲密。若不是有了那宋绿杨,他和长子怎么会有嫌隙?
纳兰桀越想越怒,却并没有看到他身后纳兰拓那阴冷的眼神。
纳兰拓恨恨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狂奔了出去。
兰苑中,华儿在宋绿杨的指挥下出来偷听纳兰桀和纳兰拓的谈话。
可是纳兰拓根本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