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罢了，偏恁多的规矩摆在那里，说到底哪里是吃饭，要命还差不多！
到最后再好吃的东西也是食不知味，因为要时刻注意不失了规矩，又要应对得当地接受四方询问、八方招呼，还要时不时接收一些或冰冷、或嘲讽、或探究、或敌意的目光，当真是一场硬仗呐！
吃到一半，我实在有些撑不下去了，只得向刘贵妃告了罪，借口更衣醒酒，到离延庆殿不远的御花园吹吹清风散散酒。
“娘娘，宫中多贵人，今日延庆殿内又多是王孙朝臣，还有离国使者，娘娘不若就到前面的亭子坐坐，也免得被人冲撞了去。”见我越走越远，止菊不由出声提醒道。
“也罢。那就去前边坐坐罢。”今夜月色明亮，御花园中的花卉仿佛涂上了一层银辉，微风浮动之下别有情趣，我一时看呆了，却忘记此时这地界可不是宸萧王府，若是碰到些不讲理的贵人，或是撞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事，说不定就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然而是非，总是躲不过的。
“颜侧妃倒是好兴致，竟是逃席赏月来了。只是这月这花，见着这般倾城丽人，岂不是要羞愤欲死了。”
明明是夸赞的话，却隐隐带着三分刻薄。
我微微叹息。明明并没有认出我来啊，怎么还是这样讨厌我？
“文侧妃谬赞了，无惜怎敢当？说到逃席，文侧妃不也一样躲了出来么。”我转身，望向来人，微微一笑。
三年不见，文浅吟美丽依旧，但想必在楚王府过的并不是很如意，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神中却偶尔不自觉透出一种绝望的死寂。
“要我说，颜侧妃生的最好的，便是这双眼睛，”文浅吟走近，有些恶狠狠的盯着我，几乎咬牙切齿，“如此明媚纯真，却是摄人心魄。”
我愣住。莫不是她也见过宸顾皇后的画像？！
但是这不科学啊，宸顾皇后驾崩的时候文浅吟还没出生，商贾之家如何会有皇后的画像？而楚王府就更不该有了！
“无惜时常听人赞叹无惜眉间这一朵红梅生得艳丽妩媚，到少有人赞无惜的眼睛生的摄人心魄。”我的笑容勉强了几分，故意做出一副被文妃的语气吓到了的模样。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文浅吟收敛了几分戾气，清浅一笑：“浅吟有些唐突了，实则是颜侧妃的眼睛生的像一位故人，那人也生了这样一双眼睛，但若是论容貌气度，自然不能与颜侧妃相提并论。”
我了然一笑，语气里带了几分热络：“原来如此。却不知是哪位故人与无惜有这样的缘分，文侧妃可否引见一番？无惜乃是独女，若是与文侧妃的这位故人投机，认做姐妹倒也是乐事一桩！”
“可惜了，这位故人三年前便已消香玉陨。红颜薄命，倒是辜负颜侧妃的一番心意了。人去了却总是被记挂着，这位故人的福气当真不浅。”文浅吟的语气微冷，说到香消玉殒四个字，言语间竟带着几分痛快，然而说到最后一句，复又含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原来，这故人说的竟是我！
——然文浅吟当初不过在狩猎场上见过我一面，按理说不该有如此深刻的印象，何况我都“死”了三年了，怎会到如今还令她这般嫉恨？
在我有些疑惑之际，一些早已忘怀的记忆倏地闯入脑海——“本王筑以金屋藏你，如何？”
“夕颜，我给过你机会的……”
“既然你仍是没有走出我的视线，那么，夕颜，我是不会再放第二次手的。”
原来那些早已尘封的霸道言语竟如此鲜活的储藏在我的记忆里！
那个我此刻几乎有些记不清容貌却是这个世界里遇到的第一个男子，那个救过我也曾伤过我让人捉摸不透的男子。
我好像记得，他有英俊的脸庞挺拔的身姿莫测的性格睿智的头脑。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尽管当初是何感觉已然忘却，但是那些人那些事，就像带火星的木条，一旦遇到氧气，便会死灰复燃。
并不是我忘了。只是我忘记去想起了。
“颜侧妃倒是个痴人，竟为个不相干的人神伤许久。”我这个一思考便走神的毛病大概是改不了了，还好文浅吟误会了，也省的我编理由搪塞。
“那人既能让文侧妃挂念到如今，无惜便是神伤一番也是值当的。”我转头，望向亭子边上盛开的月季，笑容有些飘渺。
文浅吟冷哼一声：“挂念她的人倒是多了去了，”说到这里，似是惊觉自己的话赌气成分太多，有失楚王侧妃的身份，而在我这个楚王登上九五至尊宝座路上最大阻碍者的妃子面前如此失态，实在是大大的不妙：“浅吟一时失态，倒教颜侧妃看笑话了，不过是想起故人，一时心绪难平罢了。”
“文侧妃说笑了，侧妃乃是念旧之人，无惜又如何会不懂。”
我就是个傻子，此时也知道楚王必定为我做了让文浅吟不能容忍的事，才教文浅吟嫉恨我至此，甚至在看到相似的眼眸时忘记身份的发泄不满！
——这货到底做什么了？莫不是在哪个密室挂了我的画像却不小心被文浅吟探知？所以不过一面之缘她却对我印象如此之深，甚至在今日见到相似的眼睛时便不顾身份发作起来，譬如刚才宴席上初对视时的微怔与冷意？
“浅吟逃席已久，怕是贵妃娘娘要怪罪了，颜侧妃可要一同回席？”
“无惜有些不胜酒力，还要再吹吹风才好。”开玩笑，我若是此时与文浅吟携手而归，明日便会有宸萧王与楚王在同一条船上的话语传出。
宸萧王平日里虽不怎么对我讲政务，但我也看得出他与楚王并不是一路的。若是传出这些话来，说不定就要给他添麻烦！
“即如是，那浅吟便先行一步了。”文浅吟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故而刚才的话也不过客套而已，说完这句，便携侍女走了。
见她走远了，我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文浅吟当真没认出我。
现在只希望轩辕辰若不会一时想不开跑出来拆穿我，不然我这日子倒真是要不好过了。
——若是同时被几个皇子皇孙缠上，到时候常帝即便再爱屋及乌，恐怕也要先砍了我这红颜祸水再说吧？！
“颜、侧、妃？！”正当我心绪不宁时，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自亭外响起！
我回头，印入眼帘的是轩辕辰若盛怒的脸庞。
轩辕辰若自小心思深重，喜怒哀乐很少流露在脸上，然而此刻，他的怒气却是毫不掩饰的流于表面！
轩辕辰若铁青着脸，恶狠狠的看着我，一步一步踱至我面前，一股淡淡的酒气渐渐袭上我的鼻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