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他急匆匆地来到丰颐，税务局的老师很勤勉，八点就准时报到，财务部经理一直陪着查账，他作为总经理也要不定时地露一下脸以表示对税务局领导的重视。
吴魏一早就和他的助理赶去了N市的土地拍卖现场，今天N市有六块土地要拍卖，其中一块住宅用地文教五号位于老区的边缘，视线开阔，旁边有个很大的城市公园，四周已有两个较大的小区，配套完善，交通状况良好，要放在前两年，开发商们一定一拥而上来抢这块肥肉，可是这次竞价单位才刚刚满足拍卖要求。
这块地他们两个研究了很长时间，对此志在必得。看看N市的有实力的开发商，不是内部出问题就是资金链紧张，应该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竞争，这几天叶潜之忙里忙外一直疲于奔命，于是吴魏就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去了拍卖现场。
叶潜之和税务局的领导寒暄了几句，回答了一些疑问，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这一阵子一直乱哄哄的，难得有这么清静的时刻。他靠在椅子上，怔怔地出了一会神，迟疑着从衣服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手机，他买来以后没有用过几次，看起来还是崭新的。手机的里只有干干净净的两个短信。
快快，你到底是谁？
快快，你要是再不回复我，我以后都不和你说话了。
叶潜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她已经在怀疑了，那么他连这点小小的牵绊都要舍去吗？看着看着，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手机上跳出来了几个新的短信。
快快，我们群里几个都说好啦，一起去看回顾展，后天最爱力宏和不知道的事都会从别的城市赶过来。
快快，你怎么不上线了？你来不来？过来好不好嘛。
这两条短信一前一后到达相差几秒钟，叶潜之轻轻抚了抚手机的屏幕，微微笑了笑，仿佛看到归缓缓那充满希冀的目光。
忽然他的另一个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叶潜之一看，是吴魏的电话，他不由得愣了一下。电话里吴魏的声音有点焦灼：“潜之，出了点意外，阳明临时加入到文教五号地块的拍卖，他们的总裁也来现场了，你赶紧过来一下。”
叶潜之没有设想过和归易仁的见面，于公，他的阳明集团总部设在B市，和他风马牛不相及；于私，他潜意识里一直还认为他的缓缓是他从大街上捡回来的穷光蛋，根本不会和阳明集团的总裁扯上半点关系。
拍卖大厅里座无虚席，好多开发商不参与拍卖，却不忘在这里来观察对手的实力和动向，媒体更是如此。叶潜之从侧门进去，刚好可以看到前排的铭牌上放着阳明地产几个字，一旁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年长，两鬓已有银丝，脸部轮廓分明，五官和归缓缓有八分相似，只是神情一点儿也不像，一看就知道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他仿佛感受到了叶潜之的注视，迅速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犀利，仿佛能直透人心。
叶潜之淡淡地和他对视了几秒钟，走到了丰颐的位置上，文教五号地块是拍卖的第三个项目，拍卖师宣布起拍价为6380元，另两个开发商各自抬价了500元，阳明抬价了1000元，现在楼面价已经是8380元。
吴魏低声大致简介了一下现场的情况，最后说：“阳明计划竞价两块地，另一块是滨江一号地块。”滨江一号地块在另一新区的中心位置，侧面临江，地块面积大而整齐，他们也曾经考虑过。
竞价还在激烈地进行，不过都是缓慢上升，经过将近十轮，价格攀升为9000元。
“竟不竟？阳明半途杀入，他们会不会因为这是他们拍的第一块地不惜成本？”吴魏有点担心。
叶潜之沉吟片刻低声说：“应该不会，抬价一千。”
一旁的助手手抖了一下，看看自己的两位老总，像个冲锋的勇士，毅然举起了牌子。
大厅里所有的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镁光灯闪烁，把这个竞价牌定格。
拍卖师的声音铿锵有力：“丰颐地产加价1000元，现在楼面价突破一万元大关。”
旁边一个人凑到归易仁身边悄悄讨论了几句，最后举了一个牌子，加价一百，其余几个开发商都不加价了，只有丰颐不动声色地继续追加，就这样胶着了好几轮，楼面价抬至11000，由丰颐最后出价，已经逼近周边楼盘的均价。
拍卖师喊了三次牌，一锤定音，“文教五号地块楼面价11000元，由丰颐地产竞得。”四周响起了掌声，各个相熟的老总和媒体都过来恭喜，有几个是曾经带过叶潜之的老前辈，都拍着他的肩膀说：“现在这个时候出来拍地，年轻人有魄力啊，我们老了。”
叶潜之微笑着寒暄了一阵，眼角的余光看见阳明的几个人正在紧张地协商，归易仁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出他所料，阳明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中意的是滨江一号地块，文教地块拍得的话也是意外之喜。他长舒了一口气，让吴魏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宜，自己则走出了拍卖大厅。
N市的初冬并不冷，和煦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一下子从室内出来，眼睛有点不太能适应光线，他微微地眯了眯眼睛，大街上不时有牵手的情侣走过，神态亲昵。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刚想走，旁边有个醇厚的声音响了起来：“叶总好雅兴。”
叶潜之回头一看，归易仁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神色冷峻地看着他。叶潜之冲他微微笑了笑，说：“是啊，有时候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有很多的感慨。”
“叶总蛰伏一年多，这个开场击败对手很漂亮。”
“是您承让了。”
归易仁话锋一转，有点咄咄逼人起来。“当初叶总捡到小女，我还没有和你道谢呢。”
“归总不是让金柏的杨总谢过了，风律师的谢礼我也收到了。”叶潜之谦和地回答。
归易仁犀利的目光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出来，“小女比较顽劣，有什么麻烦到叶总的请多包涵。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希望叶总能信守承诺，从此都不要再打扰她了。”
叶潜之凝视着眼前这张和归缓缓酷似的脸，心里一阵发疼，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冷冷地说：“我会的。不过归总，你确定缓缓这样是完整的吗？她是幸福的吗？你难道没有问过她，当初和我在一起的时侯，她不幸福吗？她忘了和我在一起所有的事情，那也掩盖不了她曾经是我的妻子的事实！”
归易仁沉默了半晌，说：“年轻人，你记住，和你结婚的不是我的女儿归缓缓，她的身份证是伪造的，你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不，它在我们心里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叶潜之摇摇头，镇定地反驳。
归易仁看着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年轻人，从来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话。”
叶潜之哂然一笑：“因为那都是真话。归总，没有事情的话，我先告辞了，丰颐现在内外交困，如果你有意推我一把看看我站不站得住也并无不可，这样你不是可以把我这个眼中钉彻底拔掉了吗？”说完，叶潜之冲他点点头走了。
归易仁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时侯，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归缓缓专属的铃声，他脸上的表情顿时缓和起来。“缓缓，想爸爸了吗？”
“是啊，妈说你去N市了，爸你好差劲，怎么不带我一起过去玩。”
“B市在下雪，你不是最喜欢下雪了，还出来干嘛？”
“都没人陪我一起玩，我才刚出院子想堆雪人，他们就说，缓缓你进屋去，别冻着你了，看我们堆就好了。”
归易仁仿佛看到了女儿嘟着嘴巴抱怨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你妈妈回来了吗？”
“还没呢，妈说在美国的考察要延期两天。”
“那爸爸飞回来陪你堆雪人。”
“真的？说谎骗人是小狗。”
“对了，凌云意呢？”
“我都陪了他好几天了。”
“这男孩子看起来还不错，你觉得呢？”
归缓缓咯咯地笑了：“爸，你是不是在帮我做媒啊？他是挺好的，不过，我觉得他就像我很早以前的一个朋友，很熟悉很亲切。”
归易仁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想了想问：“那你喜欢怎么样的？”
“我喜欢……我也不知道……我做梦的时候，老是梦到有个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对我很凶，喜欢教训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梦到他就是很高兴，爸爸，会不会这个人是我前辈子喜欢的人啊？”
“小傻瓜。”归易仁一下子有点不能思考，只好笑着说。
“爸，你快回来，回来我再和你说。”
归易仁看着挂掉的手机，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天清晨的情景。他按响了叶潜之家的门铃，里面传出来的是归缓缓清脆快乐的应门声，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她快乐而幸福的笑容，那一瞬间，他怔了一下，在女儿的脸上，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幸福的微笑。只是那个笑容在看到他以后顿时变化成一张惊恐仓皇的脸，伴随着一屋子的暧昧气息，让他压抑已久的怒火无法控制。
“难道，是我看错了他？难道是我做错了？”归易仁喃喃地问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