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思量一番之后，玉清平这才轻轻开口说道“这对周府来说自然是好事，对周和将来打理周家也是个庇护，虽然这位小姐先天不足，我想若是好好将养，也应该可以多陪着周和几年。妹妹给刺史夫人回信就好，我没什么意见。”
“既然姐姐没意见，那我便写回信了。”听玉清平如此说，玉凝尘微微一沉思，将书桌一角存放的上好宣纸拿出，工工整整的给台州的刺史夫人写了回信。
“明天便是妹夫的忌日，妹妹可还是要亲自上坟？”半晌之后，见玉凝尘放下笔，吹了吹墨痕，将信装好交给浅眉，玉清平这才带着几分试探的开口。
“这个自然，这些个事，妹妹自己来处理就好，姐姐便好好跟着徐管家学习如何料理好铺子上的事，还有，我将周丛调了回来，周寒山已经不在了，周府到底还是要有个男人来撑着门面，周丛跟着寒玉多年，自然信得过，姐姐若有事，可以找他商量。”听到玉清平的话，玉凝尘眉眼轻恍，本来迈开的步子，也微微顿了顿，心下斟酌了半天，这才缓缓开口。
“这个我明白，这两****看着妹妹的气色好像不似前几日那样好了，再忙，也要顾及自各儿的身子。”玉凝尘的回答已经在玉清平的意料之中，玉凝尘与周寒玉的感情，玉清平这几年也是看在眼里的。
她以前一直以为婚姻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人相敬如宾，安好过一生，也就罢了。
可是直到看到玉凝尘与周寒玉的相处，她才明白，这世间的感情，最珍贵的便是两情相悦。
自己没有这个福气，到底还是希望玉凝尘可以与周寒玉两个人，温暖过一生。可是却未想过，有一天，玉凝尘与周寒玉的两情相悦，会变成一心相思，甚至有时候，连玉清平自己都不知道，命运是公平的还是残忍的。
毕竟这世上的男女，更多的时候，都是如玉清平这样，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因为一纸婚书系在了一起。可是，偏偏玉凝尘与周寒玉打破了这种固守的东西，上天给了两个人，别人不曾有过的两情相悦，却也公平的给了两个人最后撕心裂肺的分离之痛。
可是，即便如此，在玉清平心里，也是羡慕玉凝尘的，这一生，能遇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最后两个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多不容易。
“这个我知道，晚上留在这里一起用晚饭吧。”玉凝尘清清浅浅的声音，轻轻如一枚细羽一般，划过玉清平带着点飘远的思绪。
向外瞥了一眼，天已经暗了下来，接近夏日的天虽然比往常长了些，可是日出日落的，早一点晚一点，到底还是会黑下来的。
“不了，徐管家送过来的账本，我还没来得及看，回去简单吃点，再看会。”一丝浅叹划过唇角，玉清平淡淡开口。
“也好，那姐姐先回吧。”听到玉清平的话，玉凝尘微微愣了愣之后，这才轻轻开口，声音里透着莫名的颤抖。
玉清平没再多说什么，冲玉凝尘一点头，便带着婢女如香退了出去，刚到门口，却被从书桌后边，大步踏出来的玉凝尘低低的一声唤住“姐姐。”
“怎么了，妹妹？”玉清平眉眼卷起淡淡的疑惑，看着神情带着细微恍惚的玉凝尘，轻声问了句。
“谢谢你。”玉凝尘嘴巴微微张了几次，天带着微微的昏暗，距离又稍微远了些，玉清平只看见玉凝尘嘴巴轻轻动了动，最后划过唇角的，便只有这三个字，平静许久的心底，突然被一股猛烈的不安划过，可是，她不明白这股不安来自何处？
“妹妹总说这样客气的话。那我先回了。”玉清平定了定心神，心里还是没想明白，玉凝尘怎么会突然如此，便冲着玉凝尘浅浅一笑之后，便在如香的陪伴下，缓步离开。
望着玉清平的背景，玉凝尘又一次陷入到恍恍的迷离之中，她与玉清平虽然是姐妹，却让一个嫡庶有别，分隔了这么多年，心最终还是没靠到一起。
其实在玉凝尘心里，想的是，如果有来生，她宁愿没有姐妹，这样，哪怕有一天离去，也不用这样放不下心来。
可是，她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有来生了，她的轮回都被她一次耗尽，又何谈的来生呢？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带着点阴阴的沉闷，这一场雨也不知道是能下，还是不能下，拖来拖去的，比她这破败的残躯还要顽强。
“夫人。”浅眉一声低唤将神情微恍的玉凝尘唤了回来，本能的抬腿想迈步，却发现站得太久，腿都带着微微的僵硬，这身子果然越来越不济了。
“有事？”本来浅眉想搀扶她向软榻那边去的，可是却被她抬手拒绝了，她这身子，明天还要撑着去给周寒玉上坟，说什么也不能倒下。也许这是玉凝尘这一生，最后一次给她的夫君上坟了吧。
不是她不愿意，只是，上天再也不给她时间了。
“这是凌府递过来的请柬，凌少爷的婚事似乎定了下来。”旁边的拾翠已经将烛火点亮，玉凝尘一直关注着拾翠的动作，所以，浅眉眸底划过的那一抹黯淡，她终还是没看到。
“是吗？”玉凝尘语气轻缓，微微反问了句，之后接过浅眉手里的请柬，大红的帖子，透着无尽的喜庆，可是玉凝尘的心境已经如此的荒芜，这些个不痛不痒的鲜艳对她来说，有与没有，其实都算不得什么。慢慢打开，内容不过是轻轻扫了一眼，主要是看了眼最后面那个婚期，下个月初九。
官家的婚事，想来，必定都是挑了一年中最好的日子，不然怎么会将婚事订得这么急，前些时候玉景箫不是才提过，说是刚相了门亲事。
想来，这位小姐与凌似水的八字，应该是合了凌锋的心思了吧，这样也好，她所有的牵挂都没有了，这样安然离去，于她而言是解脱。
这一生，玉凝尘觉得自己活得好累，没有了轮回也好，不用背着这些个重担，一步一停顿，管它魂魄游散在哪里，心下的安宁，好过所有完美的轮回。
“这样也好，有个人陪他，也许不是他最喜欢，却总好过日日自己孤守的寂寞，一辈子很长，一个人苦守着，到底还是累了点，有个人陪着自己走，至少累的时候，还可以彼此扶着休息一下。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玉凝尘言语间带着莫名的激动，甚至说到这样就好的时候，来来回回的重复了好几遍。
旁边的浅眉，本来就是存了自己的心思，此时听玉凝尘带着几分孤寂的声音，心下一酸，眸底泛着淡淡的晶莹，好在她一直低着头，玉凝尘又没注意她这边，也没发现什么。
“你们俩也早点休息吧。”许久之后，玉凝尘轻轻说了句后，便起身向内室走去，只是最后嘴里似乎还嘤嘤低语着些什么，隐隐的浅眉也听得不太清楚。
可是，最后一句，浅眉却听清楚，她说，浅眉，其实我是这样的累，可却不得不逼着自己走下去，如今我走不动了，想放弃了，可是，放弃了我又能去哪里？我想去的地方，去不了，我能去的地方，还是没有寒玉，如此一来，我坚不坚持，放不放弃，还有什么意义？
本来浅眉的心情就带着点低沉，听到玉凝尘如此说，眉角的晶莹终究还是没忍住，顺着额边的鬓发，一点一点渗进了满头的青丝内。斑斑点点，都是她一路走来，无人倾听的心痛。
收拾好东西准备退出去的拾翠本来想问些什么，可思虑了半天，终还是没敢开口，夫人情绪不好，也许浅眉只是太难过了，有些事，她是真的不敢多嘴问。
现实的凉夜不绵长，心底的凉夜，才黑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玉凝尘便在这无止尽的长夜中，浅浅睡去。
梦里，那些旧人隐隐的时不时的晃动一下，待玉凝尘想伸手去触摸的时候，却又突然消失不见。
有时候，甚至她与寒玉一起相处的时光，比圆梦之术里面的还要真实，玉凝尘依稀觉得，周寒玉微凉的手指，轻轻的划过自己的发鬓时，故意逗弄的小动作。那个时候，周寒玉唇角划过的是淡淡的浅笑，绝世容颜在阳光下，微微闪耀着斑斑荣华，直直的映进玉凝尘的心底。
不过就是那样简单的一个笑容，就温暖着玉凝尘走了这么多年，有时候，玉凝尘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耳边甚至还能传来周寒玉带着淡笑的鼓励声。
可是，这一次，玉凝尘好像真的走不动了，她是真的累了，再也不想走了。
但周寒玉那些鼓励的声音，似乎没有了，隐隐的，便只有浅浅的声音，在耳边划过，他说凝尘，若是累了，便过来找我吧，我陪你抚琴，填词，看日出日落，陪你一起洗手作汤羹。
玉凝尘便在这样一句话中，猛然惊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