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上下打颤,抬手覆上石门,指节被冻的青红,半晌,哆嗦的:“东莱——东莱——你在么,听得见我说话么?”
我很怕敲上半天,都没有人应我,但是很好,只问了一遍,虽未听到东莱答话,石门却自动开了。
顾不得多想,一路顺着漆黑的甬道向里跑去,石门随之在身后沉沉落下。渐渐的,看见前面有些许光亮,再往里走,能看清楚这些光亮全部来自于几处悬挂的壁灯,虽微弱,却似心中燃烧的那丁点希望,教人虽怕却不至于放弃。
目光停滞在一张白玉砌成的床榻上,东莱一身青衫,右臂上臂处缠着一截黑色纱布,静静躺着。
莫名有阵冷风,不知从哪里渗透,以至于壁灯里的火烛摇了又摇,枯瘦灯影在墙上映的既虚弱又萎靡,而我只觉昏暗中东莱睡得更沉——他不该这么睡着的。
身形定在原地,寸步难移,脑海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不该想什么,万事白驹过隙,却只瞧见第一次见着的他那面,自己痴傻般的躲在阮菱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原来那些事还都在我的记忆里,一刻都没有擦去。攀山路上,我一直在怕,可不知道怕什么,只一想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便觉连呼吸都好似不畅,现下瞧着这一幕,终有些悟了。
并不是我这一生断了情缘,他于我来说,就毫无干系。
情不情的,如今说来没甚意义,这个当口,我也不想细究这些东西。但他在我心里,永远都该是傲立清风、绝尘遗世的,哪怕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其实只要晓得这个世上有他,他还在这个世上,不论凡间,或是天上,就已经很满足。
然他现在,是要打破我这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么?
身上一层接着一层的冷意袭来,倒慢慢有些清醒,直至想起这九州之上,若谁对死亡如此恐惧,都不该是我,关心则乱,我忘了自个儿还有个令人气死回生的看家本事。
思及此,蓦然鼓起许多勇气,即是他死了,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救回来。
挪了挪步子,果然此番移腾两下,便移到他榻前。
他一张脸的确人神共嫉,面色玉白,鼻梁挺阔,双唇略苍白,但依稀可辨些微繁细的血色纹路。双眼微阖,眼睫覆的既轻柔又稠密,一幅安然松释,哪里是个死人的样子,却不曾想他连死,都死的这般好看,不落人后。
我拼命拽着自个儿衣襟不至于哭出来,眼圈却红了红,其实到这一刻,我并没有十足把握救他。我体内剩的血不多,心又只长了小半截,若然在半路晕死,倒不至于出什么大事,不过多耽搁些时日恢复,可他错过良机,想要复生,就委实难了。
但这些都是后事,不提也罢,如今当务之急,是要确保他死了多久,魂魄有没有飘远,若飘到地府,我是不是还得求葵苍带我去地府走一趟——怀揣着这样一副心思去触他的鼻息,手指才将探过去,不及他忽然睁开一双眼,将我看了两看。
我也将他呆看了两看,看完后,方收回手,向后趔趄两步,后背已是一茬子冷汗。
我哆嗦的:“你——你没死啊?”
他嘴角有上扬弧度,虽有些勉强,但也十足让人能觉到那是笑意:“若我死了,又是哪个替你开的门?”
我愣了愣,才晓得自己先前方寸大乱。瞧见阮菱一幅伤情模样,又看着重允哭哭啼啼,还见的他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当真以为他去了,却不过全是,自己怕的紧。
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哭出来了,仿佛心中悬着的那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他见我哭,倒也不着急,反笑的更深。
我边哭边指着他臂上伤处:“这里不疼么,还笑——”又朝他身上捶了两下:“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
手却被他一把拽住,握到胸前,听他淡淡的:“宛宛,我死了,你会为我哭,我很开心。”
我吸着鼻子,想要挣脱,又害怕一挣,他握的更紧,累他臂上的伤口裂开,只得任他握着,嘴上却不服软:“谁为你哭了,我是一想我不用给你放血了,高兴的喜极而泣——”
他再没说什么,只安静看我,我被他看得心中一抽,哭也哭不出来了,于是抹了眼泪道:“你是不是,还很难受——”
他轻点了点下颌,温言道:“所以你哭一下就好,不要一直哭,陪我坐一会儿。”
那日他的灵力被血珀伤的不轻,且许多还被血珀吸去,能活下来,全靠他修为过甚。虽我晓得几次他同那些妖精打架,输赢都没什么悬念,但血珀之力,我从来不敢小觑,再者他当时为保我的安危,并未使出全力,今时有此重伤,也是因的我。
全是我的过错。
我朝他坐的近了近,能感受到玉床上汇聚的灵力,正源源不断朝他体内输送,默了良久,道:“东莱——你有没有怪过我?”
他本已微阖上眼睛,听我这样说,复睁开来,朝着我道:“怪你什么?”
我一手扯着衣襟,嗫嚅:“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伤成这样——”瞧着他的手臂:“都伤的那样重了,却还不忘给苏戚割一块肉下来,你是当真,不要命了么?”
他却轻飘笑出来:“那日我的灵力散去许多,结在苏戚眉心的印痂自然也会慢慢失去效用,若不及时让她恢复人身,后果可堪设想——”看着我:“你应晓得,你的血,不同常人,她受的你的血发生鬼变,会是个什么概念。”
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所以不全是为的你,也为了我自己。”
东莱并没有耸人听言,倘苏戚真的鬼变,会与我结下血契,也就是说,我当时已经昏迷,她可以轻而易举的附在我身上,我便一半是我,一半是她,白日是人,晚上是鬼,彻底以血为食,以命续命。
我叹了叹:“总归假如那个时候我不发生那些意外,你是不用受这些痛的——”
他未再多言,半晌,忽唤了我一声阮阮。
我一愣,初始以为自己听错,但看着他的表情,却不像是我听错,想躲避他的眼光,又觉自己无处遁形,待忆起那时他与血珀纠缠,大概已经猜到些什么,便狠了狠心,应道:“是我——”
他也不觉意外,只微笑了笑:“你倒终于肯认了。”
我咳了咳道:“也不是不敢认,只不过觉得阮阮是我的过去,那些过去,离我离的太远,又不怎么好,便不想记起——”撇嘴朝着他:“你既看出就算了,对旁人,我还是喜欢如今做宛宛的这个身份。”
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好不好,那都是你——人生来在世,不可能只选那些自己认为好的记忆——”瞧着我:“但你现下能面对过去,就很不错。”
我再叹了叹,道:“师父的话一向深奥,如今听来,还是这么深奥。”
他一怔:“还是叫我东莱罢,如今,我也习惯了你叫我东莱。”
我点点头,不做争辩。
但他眉间却兀然凝出些严正肃穆,看着我:“今日走到这一步,谁都不想,但你可晓得,附在你体内的那块琥珀,是个什么器物?”
我其实已不打算瞒他,他既问起,我也不再敷衍,将关于血珀的事情都一一同他讲了讲。
他听罢默然许久,我瞧得他面上十分凝重,也不知他为何这般凝重。因他先前虽不知晓血珀在我体内,却肯定听闻过关于鬼宗的这个圣物,而我由血珀重生,除了有些嗜血,其他倒没什么特别的比之旁人异常,他倒是凝重个什么意思?
我见他不说话,只好也不说话,就这样坐在他的床榻边上,陪着他。
不过那只被他握在胸前的手,他许是忘了放,我被他握的有些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