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岁未见得颜卿月,是如从前一般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疏逸懒散、不务正业——呃,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很——**倜傥。
事关颜卿月,须得从四日前说起。
四日前,我与葵苍从招瑶赶回鬼宗,恰逢离兮山上这年第一百零一次大雪。离兮冬夏皆有大雪,已近冬至,这一百零一次,比之往年,要算次数少的,是以山上积雪虽厚,也不至多么厚,我与葵苍裹着他早先备好的墨狐裘双双从山腰行至鬼宗。其实也不算难事,难就难在,那一天我们算好了结果,却终是没能算好那过程。
原本我思及的过程,应是这样的——螭云钩可以直接将我带回鬼宗,但这样一来,显得我很没有长途跋涉的精神。这次公差之行,事事都乃葵苍安排照料,他不在,也有东莱一手和谐所有困难,我原是个打下手的边角料。如此一来,我若满面春风而非蓬头垢面的回到鬼宗,会更加坐实我只是个仗着身份背景邀功的高富帅,高则高明,富则富贵,帅则帅意,搞不好让大家以为我是个寓游于命的公职人员,就特特委屈了些。
实则我做这幅样子,只因我与蚩晏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父女之情,我为他寻求解药,也不是怕他命途短缺咽了气,不过是着急还与他同葵苍的那份救命之恩罢了。
离兮山腰有大宣难得寻见的夏雪莲,开于盛夏,败于冬,泡酒入药煮茶很是多用。幼时葵苍为哄我开心,时常带我去采摘,虽多因那雪莲能够移动且多半还是隐匿着形状移动而屡屡受挫,倒也有那么一两次逮了正着,将雪莲带回去煮茶,不仅茶的香氛诱人,饮下一杯,还可增强许多内力。现下正是其绽放的最后时节,若然侥幸,许能寻上一两株带回去给蚩晏,即便是无用之功也好,教旁人看了,总是一份难得的孝心。
自然更想叫葵苍看着,我已经很懂事。
葵苍备着的墨狐裘十分御寒,大雪既漫山飞舞,我二人亦不察觉阴冷。
寻到雪深处,确见到一株状似云团的粉白雪莲,开得有平常一颗莲蓬那样大,转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虽然有到手的鸭子飞了一说,我却不大信这个邪,快要到手的雪莲,大概没鸭子那个本事能飞的出我的手掌心。
这种夏雪莲虽然会动,且还会依照旁侧事物隐去自己的形状,却总有那些个脚笨的时不时的拉低一下整个夏雪莲家族的灵敏度。寻常雪莲有高矮胖瘦之说,夏雪莲则分类明确了腿脚欢实与不欢实之说,倘若哪个移的慢了些,便留的一缕气味原处萦绕,我与葵苍从前得手过几次,也全凭的这气味。而我自上回血珀在体内失控,身体五感不觉有了增进,只因这诸微变化,并未多想,也未告知旁人,今日一试,倒真正增进不少。
循着气味,我拉着葵苍踮步朝着一处幽谧的山洞踱过去。
洞口黑漆漆的一片,往里瞧瞧不出些什么,我嘘声示意葵苍在旁候着,自己则挽了袖子朝着半人宽的洞口侧身钻进去。
钻到一半,已感觉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在自己身上左右相蹭,顿时大喜,眼见这株雪莲还是个快要成精的,下手便下的狠了些,一把将其扯了从里面揪出来。
葵苍见着我的模样后,愣了愣,咳道:“你确定,这是雪莲,而不是女子常用的珠花?”
我始在一门心思的得意之中,待到反应过来葵苍口中的话,方瞪着眼睛仔细瞧了瞧自己拎在手中邀功的雪莲花,粉扑扑的一团,确然、确然是女子惯用的珠花,且做工用料皆属上乘,想来能戴的起这支珠花的女子,还不会是寻常女子。
我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道:“可方才,我明明,闻到是那株雪莲的味道啊。”
话音未落,一个既是娇脆仍掩不住许多积愤的声音从洞里头响起:“谁呀,谁又来坏我的好事?”
这声音我闻所未闻,便蹙了眉回看,但在回看当间见着葵苍也蹙了蹙眉,我有几分诧异。
我诧异,离兮山上向来不容外人,这女子的声色一听,便知是外人。身为少宗主的葵苍不以铁血手段将这外人第一时间揪出来问罪,只是同我一般蹙着眉等着后事发展,简直就是消极怠工,而在我的印象中,葵苍从未消极怠工过。
但我回看当时,正巧碰着那女子从洞里钻出来,左手手心里捧的,恰是我与葵苍适才追了一路的雪莲花。
雪莲花瓣粉润,倒不及她一张脸三分美曼。
我看的呆了呆。
她原本一张看着愠怒的脸,见着我时,也呆了呆。
少顷,朝我走近几步,仔细打量我一番,竟眉开眼笑的:“你就是——宛宛了?”
我不觉南下这几个月间,有几时碰见过这姑娘,又有几时,见到过这么个姑娘还和她关系处的这样亲——她现在,分明就亲热的执着我的手,仿佛我二人多时未见,仿佛我与她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我僵着身子扭过头去朝葵苍求救,见他一张脸端着些笑,虽他也时常对着我笑,此刻对的,却是我身后的那个着了橙黄袄衣的小姑娘。
且那笑里,含着些这一世对我不曾有过的亲密——还是什么,亲昵的。
他的声音里虽有怪罪,但怪罪里带着些宠惜,眉眼俱弯:“雪下的大,殿下,原该好生待在房里——”
我一时析察不出葵苍口里的殿下是哪个殿下,然此时事态早已没有最乱只有更乱。我一面瞧着那所谓的殿下面上正两朵红晕飞散,一面又瞧着那没甚动静的山洞里又钻出个人影,是为颜卿月的,朝着我哈哈笑道:“我说妹妹在这里与什么人吵嚷,原是宛宛回来了——”
又越过我朝着葵苍扯了扯嘴角,笑:“果然,妹夫也在——”
我沉睡了两百年,并不知这两百年发生在葵苍身上的,都有何事。
现今却至少了解一样,我当时死后不久,鬼宗便与魔界联姻,葵苍与魔君的独女,颜曦,就是四日前我见着的那个虽则有着四百多岁,实际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定下婚约,三月后,将行迎娶。
颜卿月称之为妹妹,则称葵苍为妹夫,是为天经地义。
而所谓颜卿月其人,自是我先始结拜的那位蓝颜,魔少。
颜卿月是他的官方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