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至,廖以星月,我与他并肩走在林间,四顾无言。
空炁寒凉,我出来未带披风,因打了几个喷嚏,他没甚说的将袍子脱下来,覆在我身上。
前些日子的积雪在慢慢融化,路上多有泥泞,他亦使了术,将我二人脚下的泥水尽数化去。
林子细密,我们走着走着,已不知方向。
沉默良久,我道:“虽然你说是来走走,我便陪着你走,但这样一路走着不说半句话,是不是,闷了点?”
他驻足看我:“你想说什么?”
我道:“葵苍,我觉着你好像变了。”
他似是愣了一下,又忽笑出来,捏了捏我的脸:“这样呢?”
我没甚情绪:“感觉不对。”
他笑容僵了僵,继而跨步:“宛宛,我近来一直告诉自己,人生在世,本就是有许多事不能为之,不愿为之,却非要为之,若然如此,我是不会,让你嫁给东莱的。”
我跟上去道:“嗯,这样便像是你了。”
他再停了脚步,在一颗松树下站定,扭头看我:“宛宛,这许多年来,我一直想做我,一直都做不得我,唯一的志趣,便是看你这样鲜活的在我面前来去——”似想了想:“若你不在了,我都不晓得,要怎样活下去。”
这一番话突然,教我也滞在原地,看着他却不晓得说什么。
他将我看了看,道:“方才我与东莱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我才落落的点了点头。
他将我身上的袍子紧了紧,道:“我从来都不稀罕东莱对你的什么心意,若不是两百年前,他一剑将你我三人的情分斩乱,将你的命格斩乱,你晓得我今日要亲手将你送到他那里,该有多少的难处?”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道:“我早知这些才是你的心里话,可你一直不说,今日却讲出来,又是为何?”
他的眼中有些许迷乱,但我见今越来越看他不透,只听得他十分淡然的:“如今我给不了你的,东莱可以,你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
我的心口颤了颤。
说来说去,他仍是劝我嫁给东莱,劝我用东莱的灵力,续这条我原本就不那么想要的命。
半晌,苦笑出来:“都不知你是成全了我,还是成全你自己——”无可奈的攀上他的肩,将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哥哥,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觉着好,我也会觉着好的。”
我的手下他的脊背有一瞬僵硬,但我习以为常,也更加习以为常的任他反过来牵着我若无其事的朝回走去。
是夜睡到三更,再睡不着,只得穿好衣裳去院外透透气。
漫天星辰铺上来,已不是暮夜之时寂寥,十分璀璨,因又身处云雾中,便更加显得那星子唾手可得,只不过虽近在眼前,仍堪难指摘。
夜雾中,我走不了多远,便在骞林院的近前来回踱步。
步子轻移间,蓦然瞧见一抹白裙进了东莱的房门。
那身影沾染月色,分外冷清,与东莱房内的一缕熹微灯烛,却两厢辉映。
白日里东莱言语间已有表明不想再于我身上费工夫,原是有这样的因由。
可我心口却莫名抽了抽。
我以为这心抽的很没有道理,若然东莱晓得不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道理,我实该为他鸣炮庆祝才是,这般心疼,委实有些没过门媳妇的小家子气。
烛影憧憧,勾勒出两处温热身影,虽持着距离,仍可见一纸窗糊内的缱绻画卷。
我在远处站了站,思及这般景象还是不看为妙,遂掸了掸身上风霜,准备回屋取暖。
身形一颤,被凌然现出的魔少险些吓到半死。
他朝我没甚同情的瞥了两眼,道:“凭你这样还算是在鬼宗混迹十多年的,倒不如普通一个走惯夜路的凡人。”
我摸着胸口驳他:“你也说走惯夜路了,我就偶尔走这么一两次,没给你吓死,已是胆大的。”
他朗朗笑道:“道是我这般俊朗的相貌,也能将你吓死?”
我朝他哼了两哼。
他反身朝着远处看了看,道:“这个时辰,你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我道:“你不也睡不着么?”
他回头看我:“我心中有事,自然睡不着。”
我撅嘴道:“我也有事,也睡不着。”
他笑:“何事?说来听听。”
我仰头端着:“不告诉你。”
他凉凉朝着东莱住处瞧去,瞧了瞧,方说起来:“可是为了他?”
我咽了咽口水:“白日里已经警告过你一次,你再乱说,我定不能饶你。”
他不甚在意:“那也得你打得过我——”朝我低下头来:“你打的过我么?”
我咬牙切齿:“你敢老虎头上拔毛试试?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他笑出来:“宛宛,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我继续咬牙切齿:“你还敢威胁我?”
他道:“你想多了,我就是想让你明日将小阮同我约出来。”
我愣了愣,道:“你不会自己约么,”又道:“明日她可有赛事?”
他道:“她与西峰上弟子的复试,安排在后日,明日她是无事的——我若自己能将人约出来,何必找你?”
我忍不住笑出来:“这世上还是有你搞不定的姑娘。”
他却未笑,眉眼间还有些不比寻常的凝重,只道:“宛宛,这些日子来,你在这虚上,可有察觉什么异常?”
他话锋转的太快,我适应半天,方适应过来,摇头道:“没觉得什么不对啊。”
他将声音压的低了些:“你知我今夜去了哪里?”
我摊手表示不知道。
他冷凝的:“长净潭。”
我疑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他负手道:“化成魔身,进去探了探。”
我抬手捂上自己将要破口而出的呼喊,眼巴巴将他看了又看。
他反忽然笑出来,抬手在我额上一个暴栗,道:“你果被蒙的不浅。”
我更不明所以,只张了嘴便要发问,话却被他接下来几句搪塞过去:“不过我也只是猜测,你且明日将小阮于我约出来便是——”手在我肩上拍了拍,又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至于东莱与你的事,往后我也尽量不提。”
东莱与我本就没什么事,原是他嚼出来的事端,但我以为要跟他争辩,应辨不出个什么,眨眼间他却已没了影踪。
而我回神瞧着东莱房里那一束淡淡烛光,也不知何时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