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月上枝梢,薄云辽俏,东莱房门上挽着红绸,贴着喜字,纵观整个院中,皆是一番张灯结彩。
因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未来东莱真的会娶亲,然则走到这一步,我没忍住自己想要推开房门,去解一解那股子油然而生的好奇心,倒是真的。
只不过原想着的推门,变成了穿门而过,我在这里的存在,其实并未是真正存在。
镂雕的紫檀柜上燃着一对高壮的龙凤喜烛,时有三两火苗蹿出灯芯的嗞嗞声,而深红蜡油在红烛身上积出数道沟壑,如同伤痕,那新娘便坐在离柜子不远的床榻边。
新娘身上的喜服绣的是比翼鸳鸯,脚上着的绣鞋刺着在地连枝,大红盖头虽式样单调,用锦却是上乘,且前后两处垂着的穗子丝质渥优,十分讲究。
我心中一紧。
道是这盖头这喜服我曾见过,颜曦惯常穿的褙子便多用这种织锦制成,而这样的织锦,凡间没有,乃是她魔界王室御用的织物。
我瞧着那新娘的身形同我无甚两样,虽比我如今单薄些,坐的那般架势十足与我无二,却不是——
身后咯吱一声,东莱兀然掀门而入,我不自觉退到边上,眼看东莱也是一身大红喜服,却衬得他今夜格外俊逸,我看的眼睛直了直。
他未穿过这样扎眼的颜色,惯常都是青色蓝色,如今的确令人眼前一亮。
他显然看不到我,只徐徐循着床榻而去,确切说,是循着床榻上坐着的那位新娘子而去。
我咽了咽口水。
昏黄花灯,他的步子走的轻而浅,瞧着她的一双眼里,光影闲绰,原本十多步的距离,走了那样久,面上带着安意澄静的笑。
他在她的身前站定,从榻上拾起玉如意,如意才将抬至她面前,反没甚预兆的将她一把揽至怀间,一手抚着她清瘦脊背,轻声唤了句:“宛宛——”
我没站稳,向后踉跄几步,撞在柜子上,却不过是穿过柜子身子向后斜了斜。
耳畔传来东莱怀里的那个我,几分娇羞的声音:”你抱的我有些紧,那个,先把帕子掀了。”
但东莱并未松手,反抱的更紧,语间有戏谑:“你不是惯常喜欢在脸上蒙个帕子么,夜深尚早,你便将这帕子多蒙些时辰,岂不称心?”
我心口颤了颤,但见这样的阵势,依着我的性格,多半是要将那帕子自个儿扯下,思想间,已见东莱抱着的那个人抬了胳膊,将帕子从她二人间浑然拽下。
然后在手中打了个转儿,扔去床边。
东莱倒不甚惊异,且将她浅浅放开,在她身旁坐下,反捏了她的下巴朝着他,道:“这样急么?”
她唇角勾了一丝笑,柔媚的:“倒不至于,先行了合卺礼。”
然我被眼前这样媚态不端持的自己给震慑的半晌不能思想,还是女子但凡嫁人,都做得出这般迎合姿态?
回神间,已见她起身取了桌上的酒盏,自顾两杯斟满,然后笑盈盈的擎着杯盏朝东莱而去,将一杯留在自己手中,另一杯递给东莱:“我虽不教礼仪,但总算晓得这成婚礼数之中,哪一样都可缺,便只这一样万万缺不得,因你我原本算作两人,喝过这杯酒,就是真正一家人了。”
我倒是何时,这般会劝酒来着?
扶着额头,再看东莱仍是笑意轻浅的接过酒盏,挽过她的胳膊,酒盏悬在唇边,似是要饮下,却顿了顿,敛容端重的道了句:“宛宛,无论如何,我会一直爱你。”
对面她执酒的手一颤,酒出杯盏落下两滴,虽笑着,眼里仍有一闪而过的悲怅。
我看的背上一凉,心中蓦然一阵冷意,然后看着他二人仰首饮尽杯中的喜酒,她微笑着抬手抚上东莱的脸颊,道:“我——也爱你。”
而后眼角滑出一滴甚晶莹的泪,顺着她的面颊滚落至喜服上,那一瞬她看着他,眼中噙着水色,笑的颇心碎。
她指尖触着的东莱,缓缓阖上双睛,侧身倒在了床榻上。
我一惊,没忍住奔跑至床榻上,仔细瞧了瞧,东莱确然已昏睡过去,而坐着的那个我,终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伏在东莱身上小声嘤嘤期期,全不像她方才端的那样冷静镇定,十足没出息,半晌,起身抹干眼泪,才抽泣着道了句:“你——你不要怨我,若我还有来生,定然——定然不会再负了你——”
抚了抚心神,又有些苦笑的:“不过你喝了掺着我生血的无情水,怕是来生——也忆不起我了——”
将他再看了看,像是下定决心,从床榻上起身,卸下头顶制造繁复的凤冠,身形一转,朝着门外走去。
将出门的那一霎,遇见重允从旁经过,见着她时,惊错道:“师娘这是要走么?”
她没说话,只欲绕过重允要先行去,却被重允拦住,探着身子朝门内瞧了瞧,瞧见东莱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便更卯足了劲要将她挡在原地问个究竟。
僵持不下,她自那袖筒里忽然滑出一只短刀,刀柄在手中攥了攥,蓦然刺入重允的胸前。
我想拦一栏,没拦的了。
重允不能置信的瞧着他,然虽刀尖没的不深,也足够她于他抱腕说上一句对不住,然后隐遁。
我已然有些傻眼,傻眼间,身子一沉,却像是被什么外力寻引牵扯,眼前一片混沌,再回味过来时,正正对着东莱一张声色不动的脸。
没把持的住自己,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捏,诧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而他悠悠然道了句:“摸的可还顺手?”
我倒吸一口凉气,却觉背后怪异,下意识转身瞧了瞧,魔少一副似笑非笑,阮菱侧着个身同他立在一处。
再瞧了瞧四处鲜艳繁花,颤颤道:“我出来了?”
魔少不置可否,阮菱郑重其事:“好在师父察觉及时,宫姑娘方才入的那个境,当真凶险。”
我想了想自己先前遇上的一幕,于是笑了笑:“你多虑了,其实,挺好的。”
她没说话,少顷,行至我面前,道:“只要姑娘无碍,便好。”
我点了点头,又想了想,回头朝着东莱行了一礼,道:“谢了。”
他亦淡淡一句:“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