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中歇了几日,仍然找不到如何能扭转事态的突破口。
东莱即将退位,与座下许多弟子皆有交接事宜,阮菱见着魔少仍端着冷气森森的脸,而魔少,近日却总往外头跑。
倒是有那么些机会与重允说的上话,闲暇间,也能正儿八经同他讨教讨教煮茶的技巧。
我想在离开的时候,给东莱煮上一杯他觉着好喝的茶。
于是干脆日日在房中捣鼓茶艺,搞得房内近来总斥着一股若有可无的清漻茶香。
煮茶“水常先求,火亦不后”,东莱虚用以焚茶的水源倒是不少,譬如山顶泉水轻清,山下泉水重浊,采自石中的泉水多清甜甘香,沙土里流出的泉水又十分清冽,而花间晨露,加之潮阴之处许久未融的冬雪,真正适宜煮那各式茶水。加之从重允那里讨来的绞积碳,也很难得,不过是无论技艺如何,客观条件却件件都乃上乘。
茶叶重允已替我碾好,我自不用费力,正是初月将上,点了烛灯,焚上炭火,将雕花的楠木窗户打开,院中新竹抽芽,熏风吹得一阵毕剥,却更显静寂,微凉灯花因着透进来的徐风轻漾。
坐在桌旁将素瓷青花水钵里的石泉水煮至沸腾,舀了些出来倒入茶洗,用木则夹起烫杯,正做的惬意,忽闻背后一声淡淡赞许:“你烫杯的姿势,甚好。”
搁下手中物什,将裙裾提了提,转过身去,对他笑道:“什么时候来的?”
东莱道:“有一会儿了——”
我腾出块地方出来,将斜旁的凳子拉过来放在他边上,道:“今日累么——”
他撩起袍子坐下,摇了摇头,面上却有些疲惫,只是看着我捣腾的那些,颇有兴致的:“前几日就听重允提起你同他讨教煮茶的事,一直都想尝尝你的手艺。”
我讪笑道:“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学不来他的精髓,只能自己摸索着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他未有言语,却抬手自顾斟了杯茶,才递到嘴边,被我以迅疾之势夺了。
才练了几天,如何有脸让他喝这样的茶,不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么?
他诧然盯着我手中茶杯,因夺得狠了,滚烫茶水还溅了些到我的衣袖上,道:“你这是——”
我不好意思的:“那个,什么,我是说,这个水不干净,我就是拿来练练手的——”
他嘴角勾出一丝浅笑:“哦?”
我道:“是啊,你瞧,这么浑浊,喝了一定要拉肚子的——”
他架着胳膊抚了抚眉角,只道:“是么,我以为你煮的是六堡茶?”
我抽抽嘴角道:“你眼花,哈哈,眼花——”自然这是黑茶里颇负盛名的苍梧六堡茶,但我无法承认,因我无法有那个自信教他现下便喝下我煮的茶,纵然我不想有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会觉得我煮的很难喝。
未留神却被他使了个术,将茶盏换回到他手中。
我啊啊啊几声,他已抬起杯子啜了一口。
我揪着衣角恨得牙痒痒,简直想跟他拼了。
未几,他朝我淡淡一笑:“很不错,已有重允的七成功力。”
我不能置信凑到他边上,一面认真朝着他手中杯盏看了看,一面仔细瞧着他的眼睛以来分辨他可有诓我,但茶汤红郁浓醇,他的眼眸亦清澈,不禁笑出来:“真的啊——”
他将杯子递到我面上。
我扒拉着也啜了一口。
的确,滋味十分甘醇,因我还加了些花蜜放在里头,喝着就更觉香甜。
而他忽然执起我的手,颇温和的:“宛宛,待成亲以后,日日煮茶给我喝,可好?”
心中一抽,何尝我不想日日煮茶给他喝,不过是有那个心,没那样的命,然此情此景,我本不该扫他的兴,也不想扫自己的兴,便回握住他的手,甚坚定的:“嗯。”
三月初二,正当清明,虚上尽数子弟皆聚在玄清殿前行祭祀之事,因算的上东莱退位之前参与的东莱虚上最后一件大事,大家都十分郑重。
我在房里换了件素裳,又往荷兜内装了本戏文以备不时之需,终究我只是观礼不是参与若然无聊了还可以此打发时间,才将收拾妥当,甫一开门,却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魔少给拐上云头。
从未登过这般高的云头,一时眩晕,险些翻了个跟头下去。
他将我扶正,只笑道:“总归是个会飞的,竟这般没用。”
我窝火道:“你才会飞呢,你祖宗十八代都会飞,老娘是人,不是长翅膀的那位。”
他拍拍我的肩膀笑出来:“平常心,平常心。”
我扶着他站稳道:“话说,你将我带到天上做什么?”
他却神秘的拢着我的耳朵:“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驾云的能力颇好,只消片刻,云头便稳稳当当驮着我二人飘到了离兮山的山巅上。
垂目望去,离兮山白皑皑的一片,尽揽眼底,但我不晓得他卖什么关子,眼见云头也不再飘动,忍不住问:“不会是带我来看雪景罢?”
他抄着手俯看了看,复抬手化了道红芒,朝山上飞去,继而道:“你觉得,那是什么?”
红芒所及之处,晕出一大片光障,与离兮山上原本的结界两厢抵抗,破了结界。而我终于能够看清大约是土红色的,密密麻麻,非常细小且精巧的脉络从山巅的一处蜿蜒下去,若不细看,会以为是条山道,但细看之,则能观出那脉络隐隐发出红光,像极人的血脉,有微薄的跃动。
我惊讶的:“这是什么?”
他咳出声来:“所以我在问你——”
我哦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但你觉得,这些东西,是从前就有,还是近来才出现的?”
瞧着那脉络的方向像是延伸至豢池的方向,又道:“会不会是,豢池所致?”
他沉思一瞬,道:“因豢池的缘故,是一定的,但我觉得一个小小豢池,不至将这整座山的脉门影响成这样——”
山的脉门如同人的脉门,关乎一座山的枯荣,若说离兮山冬夏皆能下雪是豢池所致,倒说得过去,但离兮山盛产鬼魅,鬼魅的灵觉又最敏捷,若然豢池有这等能耐,不可能没谁感知到山上的脉门已经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