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儿子的满月酒摆的很是盛大。
我绕了半天,才从宾朋满座的庭院绕到了一处偏厅,虽是苏戚附在她原先用过的锦囊上被我挂在腰间,但近来正午的日头还是颇大,我有些担心她被晒的久了,会生出些什么意外。
大家都忙着给主人道贺,此刻这里空无一人,我正乐的清静,遂寻了把椅子,斜身躺在上面。刚是躺好,眼前忽然一闪,那些像跑马灯旋转时投射出来的流溢影像,颤颤巍巍,如同在水波中颠荡一般,一点点的现了出来。
而现下我所看到的,便是在这间偏厅,我坐的这把椅子上,坐着一位身形曼妙的年轻姑娘。这姑娘穿了一身水绿的裙子,对襟和领口上均绣着浅碧色兰花纹的图样,长发在脑后绾出慵懒发髻,髻上簪了只黑檀木的翡翠玉花簪。坐的姿势也有些懒散,一只胳膊支着椅子的扶手轻扶着额,一只胳膊搭在两厢翘起的腿上捧着本书,头微微低下,正看得入神。
她看得入神,便没有察觉自己身后站着的墨袍男子,站了很久。
徐徐的穿堂风拂过,她裙裾的一侧轻轻飘了飘,男子冷凌的声音蓦然响起:“佼佼——”
名字倒别致。
姑娘手中正要翻起的书页猛地顿了一下,紧随着便是呲的一声响,书页被戛然扯断,一片碎纸赫然夹在她右手的拇指与食指间。
怔了半天,方抬起头,转身朝着后侧望去。
她抬头的那一瞬,我吓了一跳,那张脸,眼带凉秋水,眉弯含黛山,分明一张妙世无双的脸,怎么这样像,这样像我日日见着的苏戚的脸?
可苏戚从未提起她还有个什么姊妹叫做佼佼的。
她转过去,像是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半晌,才颤着嗓音冷冷说出:“你——你唤我什么?”
这姑娘的脑子不好使么?居然不晓得自己叫什么?
男子冷峻的眉眼里有半分迟疑,看了她许久,终是没有选择继续迟疑下去,淡淡的:“佼佼,苏佼佼。”
她的身子蓦地又是一震。
我想,这可真是个没事就得大惊小怪一下的姑娘,本想着走近看一看她此刻的神情,到底同她那身子震的有没有在一个频率上,才走了两步,那画面一软,竟像水雾一样的散开了。
而我浑身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翻身抖擞坐了起来。
门口赫然出现一前一后两道阴影,王隐的声音从前侧的阴影中传出来:“原来宛宛你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半天——”似是转了个头,又对着后面那个修颀的阴影:“云舒,你猜的不错,她果然在这。”
我揉了揉眼睛,看清楚那两个阴影,尤其是王隐身后的陆安,方整理好的仪容一瞬又乱了。
我不知道我还有隔空观物的能力。
这陆安,正是我方才瞧得仔细的那景象里的男子。
却不晓得我看到的那景象,是从前发生过的景象,还是今后要发生的景象。
他二人徐徐朝我走来,我腰间的锦囊却忽的颤了颤,从腰带上一松,滑落在地。
我无限尴尬的弯腰去拾,只是不及陆安动作快些,上前一步捡起,原本面上是亲善和气的表情,此时眸眼中却闪过一丝警觉,将锦囊放在手中捏了捏,捏了半晌,方递到我面前:“宫姑娘收好了。”
而我若没有捕捉错误他那一瞬的神情,兀然出现的警觉中,还应带着一丝震惊。
手指白净修长,骨节楚楚分明,凝乳般细致的皮肤下隐现出青色筋脉,这天生好看又养尊处优的手。
我接了过来,笑道:“多谢陆公子。”
陆安微微颔首,再未多话,反倒王隐叫了起来:“宛宛你晓得他是谁啊?”
我抹着头上冷汗,翻了他一眼:“不是你方才叫陆公子云舒的么?不是你早前跟我报备陆公子的表字就是云舒的么?”
他愣了愣,揉揉脑袋,笑出来:“说的也是,说的也是——”又过来拽住我的胳膊,指着陆安:“往后若是有什么事寻我,寻不到的,便找云舒也是,他在这招瑶的能耐,远比我大的多的多。”
陆安亦是点头笑了笑。
出门在外靠朋友,我自是懂得这个道理,何况这陆安又是贵公子中的贵公子,门路一定少不了,保不齐我以后出个什么岔子,还得烦请他来帮忙。于是也不客气,鞠躬行了个大礼,哈哈笑道:“那就承蒙陆公子多多关照了——”
他拱手让礼:“一定。”
我咳了两声,想了想,还是道出:“方才听王兄说你猜到我在这里,你是怎么,能猜的我在这里呢?”
他清逸笑道:姑娘初到府上,对府中人事并不熟悉。再者今日人多,事务繁杂,丫鬟小厮本就应接不暇,自然顾不上带姑娘去客房休憩;后园是没有人,可姑娘不晓得怎样走,若是绕远了,找不到来时的路反而不好;唯这间厅房,虽离庭院离的偏了些,但却格外幽静,且路也十分好走,想来姑娘为求省事,就到这儿了。”
又叹了句:“只是怠慢了姑娘。”
我暗暗默许,这陆安果然有两把刷子,见未见过我,便能依照他府上的人情地理,推测出我是个怕麻烦的,口上由衷赞道:“怠慢什么的,委实谈不上,但公子颖悟绝伦,倒叫宛宛佩服佩服。”
他摆手谦虚:“姑娘谬赞,舒侥幸而已。”
我再笑了笑,将锦囊戴好,朝王隐道:“不是找我么,找我何事?”
他扬手拍拍我的肩膀:“我带你去看看,云舒的儿子,长的特特可爱了。”
我其实一直对婴儿没多大兴趣,一来觉得婴孩麻烦,动不动就哭,二来自觉没那个小孩缘,因着回回见着丁点大的幼儿,都不大讨那些幼儿的喜欢。本不想去看,但碍于陆安在旁摆出期许的模样,只有假装出十万分的兴趣,嘿嘿道:“好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