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晓得,他隔着一副面纱看我,能看出我有多好看的。
那老板眼睛直的也很有特色。
我松了手,想将他的手从我的下巴处扒拉下来,因现下这个姿势,虽是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但我仍觉有些不雅,思忖他若是再不放手,我就要使出绝招了。
我的绝招,便是咬他。
自然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东莱一声不吭的揭了我的面纱,一声不吭的将那面纱揣进袖筒里,一声不吭,啊不,终吭了声:“既是想要低调,但人人都以真面目示人,你却戴副面纱,就着实显得高调——”顿了顿:“况且整日看你被遮着张脸,实在遮的我头疼,以后不要再戴了。”
我道:“我又不是你,虽然法术用不上,身手却不弱,就算被她发现了也不见得有那个能耐瞧清楚——”深吸一口气:“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苏戚多看我两眼就记住了呢?”
他往前走,边走边道:“今日我们的座位很靠后,她看不见你的。”
我追上去:“可万一看见了呢?”
他道:“没有万一。”
我道:“就是有呢,就是被看见了呢,就是给她留下印象回头记起我了呢?”
他步子一滞,回头看我:“往后我会告诉你,让她无法看到我们的办法,其实不止一个。”
在苏戚的前尘里,东莱已经不止一次面对我的顾虑这样答疑,但我始终无法了解他所谓的办法是什么办法。而但凡他说这句话,我就不可能再问出些什么来,于是努了努嘴,咬牙切齿了一番,也就不了了之。
天音阁有上下两层,我与东莱到达的时候,客座基本已经满员,走廊过道也站了些客人。因是提前售票,算得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虽然那些买了站票的人表示非常不屑,但我二人依旧是风情款款的朝着自己的空位踱过去。
东莱选的这处座位对于客人来说虽极为隐蔽,却并不影响对戏台上的观瞻。听闻,当然是过后听闻,这里原是热恋中情侣们的首选之地,因它不仅可以看戏,还能边看戏边调情什么的且不用担心被旁人发现,是个非常抢手的位子。我本以为此番求票难得,东莱买了两张二楼靠后的位子,是能力有限,然现在看来,是我的想象力太有限了。
即便在这里一个达官贵人都认不得,即便他什么法术都用不上,东莱依旧是东莱。
而这里之所以隐蔽,不仅是因着它本身就靠后,灯火还很阑珊,是个离光线很远的地方。
我瞧了瞧最前面雕栏处的屏风阁,此番里面空无一人。
离开场还有一些时间。
小二呈了壶热茶,一同送上的果盘里放着瓜子、杏仁、核桃之类的磨牙零食,是我惯常喜欢点的。
东莱已经很懂我的情趣,尽管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不过是做做样子,十足的纸老虎罢了。
我将一枚核桃放在手中,用牙咬了咬,然后剥开,取出一块果瓤递到嘴里,边嚼边道:“也不知道那两位公子什么时候才来,这眼看着都要开场——”
东莱瞅了一眼我手里剩下的果瓤,漫不经心的:“你不是惯常于我很客气的么,怎么今日不晓得让我一让了?”
我蓦地一怔,夹着又要扔进嘴里的果瓤的手顿了顿,方道:“咦——?是么?”
他笑着点了点头。
我咳了咳,手又缩回来,放在桌上摩挲半天,道:“可能,可能是这几日与你相处比较融洽,拿你当自己人来着。”
他淡淡道:“这么说,从前你一直将我看做外人?”
我一愣,暗忖说些什么既能把之前的话圆回去又不至于丢了他跟自己的面子,但基于他这句话的逻辑甚强,而且又是事实,简直没有可以辩驳的机会,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合适的。
于是开始狡辩,死皮赖脸:“我就那么随便一说,你就那么随便一听,斟酌那些字眼做什么?”正了正神色,严肃道:“你们正派人士就是这个毛病不好,凡事都太认真,太死板,不懂得一点点变通。只要大家对彼此的心意足够真诚,自己人又怎么样,外人又怎么样,不过是个称呼而已。”
他果然半晌都没有做声。
我见好就收:“你看,此番争论这个其实没有半点意义——”将手中剩下的果瓤递给他:“来,饿了吧,吃核桃——”
他:“......”
如今在与东莱理直气壮的诡辩这件事上,我做的是越来越轻车熟路。
而曾经我对他那样敬畏的时候,这样的画面,真是想都不敢想。原是人和人相处,果真要落到一个水平线上的。
纵然我躲他不过,那么将他试着当成一个可靠的朋友,在我替蚩晏集齐五颗心脏之前,去理所当然的承受他一些惠顾,也没什么不可。
我是说,假如他往后还有这个闲情逸致的话,虽然我其实打心眼里根本不相信他是因着什么闲的无聊才陪我做这些事。
那两位锦衣公子终于在苏戚上场的前一刻,现了出来。
彼时前排的灯光正盛,两位公子一前一后由着近侍簇拥而来。打头那位身着墨色长袍的正是陆安,身形修颀,步履轻健,但一张脸长得再好也是冷若冰霜,徒然增加许多距离感。而他后面我一直努力伸长脖子够着看的那位,看了半天,都被陆安挡的严严实实,除了一身月白袍子时隐时现,连他的个头体型都不大看得真切。
本想着在他进入屏风那一刻看个究竟,却没料得陆安旁侧的那个近侍一转身,将帘子撩至一侧,又恰恰遮住了我的视线。
于是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与陆安一前一后的进了屏风,从周围看戏的女观众花痴程度和男观众不屑程度上初步判断他是一个同陆安美得不相上下的翩翩佳公子。
然后这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翩翩公子很顺利的将我原本打算放在陆安身上的的注意力成功的扭转扭转到了他身上,而这再一次证明了人们大多对不可预知的事物感兴趣。
欷歔半天,这才想起东莱,回头问他:“陆安身后的那位公子,你可瞧仔细了?”
他执着茶盏,摇了摇头:“我与你同在一处,角度亦是一样,你没有看到,我自然也看不到。”
我泄气道:“那岂不是白等了?”
他笑了笑,少顷,才看向我:“宛宛,要看清楚他的相貌,今后有的机会。但你现下这般沮丧,是因着没有看到那位公子到底长得有多俊美么?”
我撇了撇嘴,不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喜欢帅哥,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他反手将茶盏放下,却不再说话。
此时正逢苏戚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