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筠突然间明白了,像突然掉进了冰水之中,透心的凉,看着那张邪笑的脸,全身打了个寒颤,她那张美丽的皮像之下,包藏着这样恶毒的心!她竟然想将她们困死在两道水幕之间!
竹猗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不明白离燕衣这个举动的意义,或是,他已经知道了,只是他不想承认而已。
“啊!”他惊叫着就要扑向那要命的水幕,吓得思筠急忙揪住他,死命不让他碰触到水幕,她大声叫道:“竹猗!那水幕碰不得!”
可是竹猗还是发疯了似的要扑向水幕,思筠情急之下,由赎世之银激出的法力奋起,一掌击向竹猗颈侧,竹猗一阵眩晕,摔倒地下。
“你要去送死吗!”思筠整个娇躯覆在他的身体上,纤手牢牢地摁住他的肩,唯恐他又腾身而起推开她扑向水幕,她瞪着杏眼忧伤而惊惧地问。
“啊——”他突然发出如受伤的野狼般的嚎叫,那叫声穿过甬道,透向甬道尽头更加广阔的空间,于是整个地洞中回荡了无数次惊惧而悲哀的嚎叫。竹猗那本应妖媚的眼角迸出泪水,喉头哽住,只是瞪视着思筠。
片刻之后,竹猗的眼神渐渐去了刚才的悲愤,如一盏快要耗快的油灯黯然无助,他终于停下了所有的挣扎,瘫在地上,双目噙着水雾:“我没想到,她想要杀我……想要杀死我们……”
思筠已不是蔷婴,对离燕衣根本没有师徒情份,也无从了解蔷婴与离燕衣之间的情感,她不是在离燕衣的提携之下成长,也从未获得离燕衣的帮助而获得超强的法力。在她遇上离燕衣之后,便一直受到死亡的威胁,离燕衣给她的感觉没有半丝柔情,全是透着邪恶腐烂的气息,甚至她避之不及,所以在醒悟到离燕衣没打算让她活着出藏宝之地时,她视为理所当然之事,可是竹猗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的师父要杀了他的事实。
“为什么?”竹猗绝望地望着思筠,眼角晶莹的泪珠滴下,落入黑鬓里,再也无法寻见。
“因为……我们只是她的工具。”思筠平静地道。她心头唯一担心的,便是如何能找到破解水幕的机关。
“我……我知道我们是她的工具,可是……我认为,我们之间最起码也有二十多年的情……她没有把我当做徒弟,我也没敢将她当做师父,可是……可是我还抱了幻想……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的幻想也破灭了……”
思筠咽了咽,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慰的话了,忽然低下头在他的眼角吻了吻,吮净了他眼角的泪,咽到口里,全是苦涩。心头只想着借这一吻,能让他安定些,让他少一份疼痛。
“放开我吧。”竹猗轻轻地道,眉宇间平静得叫人心疼。
思筠咬咬牙,伸手去抚了一下他刚才因为太过用力而被齿咬过的唇,拭净唇上鲜红的血,缓缓起身。竹猗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微尘,平静地走到水幕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水幕那头离燕衣的背影。
甬道尽头的断崖下的正中位置是沸腾起伏的火红岩浆,在岩浆两侧是翻滚汹涌向着他们这方奔来的暗河之水,水与岩浆之间仿佛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将它们分割在应有的位置上,互不侵占,想来这暗河之水是从甬道两侧的下方流过的。在岩浆之上浮着几块巨大的黑色玄石,要通过那火红翻滚的岩浆,就必须从岩浆上浮着的黑色玄石上跳踏而过,才能到达那头宝藏所在地。
当思筠也走到竹猗身旁极目看去时,离燕衣已跳到第一块黑色玄石之上,在翻腾火红的岩浆之间,离燕衣显得那样渺小而单薄。
“活了二十一年,我才知道原来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永远也得不到自由的工具……”
思筠伸出手去握着他冰冷的手指,柔声道:“总会有办法的……我们终究会有办法逃出去的!”
竹猗仿佛没有听到,只是悲哀地看着离燕衣从第三块黑色玄石跳到第四块黑色玄石上,再跳过两块,她就能攀到那头断崖之上取到宝藏了。
“师姐,你难道不心寒吗?”竹猗一动也不动,唇齿间逸出这句话来。
“她这般的恶毒,这样对待我们,也在意料之中。其实我并不觉得奇怪。”
“我是说,所有。”
“所有?”思筠随口答道,视线透地水幕,只见离燕衣已攀上那头的断崖,接近宝藏。
离燕衣立那堆如山的珍宝之前,金银交织的光芒映入她的眼眸,贪婪尽写在她的瞳仁中。放眼看去,那堆珍宝里有数不尽的玉器石雕,辩不清的金壶银屏,中间的缝隙被金叶银钱堆满,几个堆满了珍珠的玉筒倒在地上,珍珠铺洒了一地,跟她最近的是一个镂金嵌珠香猊炉,被洒出来的珍珠挤得斜靠一旁。
“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了!”离燕衣哈哈大笑,挥舞着广袖在原地转了两圈,仿佛是睥睨世间的王,再没有人能够与她平起平坐,转够了,她努力站稳摇晃的脚步,视线又停在那个镂金嵌珠香猊炉上。
“都是我的!你们都是我的!”她又重复着那句话,似乎只有这句话才够发泄她心中的兴奋与狂喜,她蹲下去,伸出抖颤的手去抚摸那个镂金嵌珠香猊炉。
入手冰冷,是金的本质,她喜不自胜地想要抓起那个香炉,刚刚把香炉端起,突然香炉“啪”的一声掉到地上,她惊异地低头一看,那香炉两则的端手竟然断裂了!
这一摔,香炉整个破碎,慢慢裂成无数碎片,碎片开始沙化,在离燕衣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变成一堆细碎的砂粒,碎裂的景象像瘟疫一样扩散传播,不止那个镂金嵌珠香猊炉,开始波及到一旁的珍珠和玉筒,接着是金叶银钱,然后是玉器石雕,到了后最后,竟然整个如山的宝藏都开始碎裂、细化,风化成无数砂粒……
离燕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敢相信已归她所有的一切宝物都成为尘土,她惊叫着扑向那堆宝藏,每一步踏下,便会踏碎更多的珍宝,每捞起一把,到最后都会变成手掌心中的一捧细砂。
“这是怎么了?!”她瞪着眼睛,美艳的脸庞扭曲变形,就像一个饥不择食的人扑在一堆食物上,突然发现那堆食物变成了石头。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她惊恐地发现,宝藏的沙化开始波及她脚下的石块,脚下的石块破碎,分离,摇晃不已,而她脚下的石块已从山崖分离而出,飘浮在火热翻腾的岩浆之上!
“不!不!”她凄厉地叫着,在她收缩的瞳仁里,已经透视了她死亡的景象。
“救我!快救我!”她发出恐怖的惊叫声,转过头远远的看着被困在水幕这头的竹猗与思筠,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了竹猗与思筠的存在是多么的重要,终于知道了她会有那么一刻会求到她想要害死的人!
竹猗与思筠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景象,这所有的事情的发生都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让他们无法适从。思筠看着马上就要掉落到翻滚岩浆中的离燕衣,看着她在死亡之前惊恐交织的模样,心头不忍,但她也无法去救她,也不可能去救她。
“这是她咎由自取……”竹猗的话语冷若冰霜,这一刻,再没有什么能打动他的心。
当脚下的石块风化大半之后,余下的石面开始向岩浆倾斜,离燕衣无法站立,她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以停住她下掉的趋势,但已无力回天。
“救我!救我!求求你们救……”
最后那个“救”字没能出口,她最终没抓得住救命的稻草,像一段枯木般滑落进翻腾火红的岩浆之中……
思筠闭上了眼睛,不忍目睹。
是的,离燕衣是该死,但这样的死法,却太过于惨烈……
或许这世间都有定数,无可更改的。
当她重新睁开眼睛,只见断崖那头堆着宝藏的山崖也开始风化,碎裂,最终被岩浆吞噬,断崖那头的山崖,竟只是个幻像!
思筠醒悟地道:“原来所有关于灭戬氏宝藏的传说,仅仅是个骗局……”
她话音未落,岩浆那头突然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她惊诧地向那头看去,只见了岩浆上浮着的最后一块巨石突然裂开,一个巨大的黑影挟着腐败的气息如电光般向他们这头冲来,迅捷穿过他们身前的水幕,从他们中间掠过,又穿透了后面的水幕,当思筠追着它回头看去,长长的甬道中竟不见了它的影踪。
又甬道那头传来一个低沉黯哑的嚎叫,仿佛蕴浸了太多的惊乍和痛苦。
思筠心头惊惧,转过头来,与竹猗的黑眸相对,均从对方的瞳仁里读出惊恐。
“那是什么?”思筠压着心头的狂跳,看着脸色数变的竹猗。
“……我也不知道……”他森森地望着思筠,眸子里渐渐凝起了愤恨。
思筠看着竹猗,不由得倒退了一步。眼前这个竹猗,竟不似她所熟知的那个玩世不恭的火狐,也不是对她关爱有加的师弟,倒像是一个要向她追索什么的仇敌!
“竹猗……你……”
竹猗眼神繁复,墨眸中揉渗了愤恨、忧伤、爱怜,辗转数次,渐渐由愤恨代替,他霍然抽出腰间的长剑直指思筠,那透骨凉彻的剑尖对准了思筠白皙的颈窝,他手腕一颤,尖锐的剑尖便在她的肌肤之上划出一道细痕,殷红的血赫然迸出,顺着颈窝流下。
思筠愣愣地看着竹猗那道首次对着她露出恨意的眉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感觉不到剑伤的疼痛,心头无命地疼。他为什么竹猗要这般对她?隐约间,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她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颤,咽了咽,墨眸间浮起水雾。竹猗对她那种超过了亲情的情感,是她熟知的,只是她一心想着梓瑜,又或是想着琥烈,心再没能纳出空间装进竹猗的情。但她相信竹猗的,就仿佛是相信自己最近亲的人,从未想过她一直当做这世间最亲近的人,有朝一日会对她刀剑相向。
这比离燕衣让她们困在水幕中还要让她难以接受。
这场寻宝,离燕衣伤了竹猗,竹猗又伤了她。
“为……什么?”睁着大眼,在竹猗的两只瞳仁间来回扫视,她只是想在他的墨眸里看出一丝暖意,只是她失败了。他的眸眼间已冷硬成化石,再激不起半丝波澜,那冷意浸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竹猗冷笑一声,俊美妖媚的脸庞尽是乖舛之色:“你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的——‘师姐’!”他特意地加重了“师姐”二字。
“我……你……”思筠心头的预感更加深浓,凝结了一层悲哀。是的,所有的结局,只源于一个可能!她最担心最惧怕的那个可能。唯有这个可能,才能让她在这一世获得的东西再次散失,最终孓然一生。
这是种活生生撕裂的疼。她是那样珍惜这一世得来的情,包括亲情、友情与爱情,包括竹猗的关爱、暮汶的感激以前琥烈的疼爱,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拥有蔷婴身躯的基础上,一旦这个躯体不再属于自己,她便还原成一缕孤魂,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了。
“你……你知道了……”思筠喃喃的说着,视线穿过竹猗肩头,他身后水幕上的混杂血水不住变幻,若同一个凄怆的梦境。
竹猗瞳仁里掠过一丝怜惜,继而被愤恨代替,他惨然一笑:“我宁愿我不知道,我宁愿你还是那个媚惑世人又自私自恋的师姐……说!你到底是谁?!”
心头仿佛平空炸了个响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