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思念,她想在雨夜中狂奔,哭喊,想要把心里的痛全喊出来。
可是……
她连那样的机会都没有。
她被关在那个高耸的巨塔中,能看到整个天下,却看不到无尽海寄情岛上,她最牵念的那个人。
她想喝得酩酊大醉,借着酒意,乘着仙珠飞回寄情岛,哪怕,只是远远看素曜一眼。
可是……
她连那样的机会都没有。
一百年了。每日对着冷无肠,和其他戴着微笑面具的妖界大管事,她一次,都没有醉过。
她想在梦里见到他。想在梦里,重温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哪怕只有一瞬。
可是……
她连那样的机会都没有。
深夜入梦,她梦到的只有卷帙浩繁的公文,七妖界大妖们讨好的嘴脸和阴险的心肠。听到的,只有窗外不绝的雨声,只是听到,便已冰寒彻骨。
她想……想……想得心都快碎掉了,却依然无法可想。她以为,自己从素曜身上学到了快乐的力量。独自一人时才发现,那不是什么快乐的力量,是被他爱着的感觉而已。
她想……不想想了。她尝试忘记他,忘得彻彻底底。终是徒劳。他仿佛,就是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
她在想象、幻象、回想、想念中渡过了一个人的百年。直到今天,羊脂机缘巧合入塔,她才第一次见到了寄情岛的故人。
不……与其说机缘巧合,不如说,他是特意——不,顺路,来看她的。
“百年了,你还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呢。”迎春的双腿半掩在明黄的睡袍下,洁白如美玉,完全看不到任何伤痕,却只能如现在这般,优雅得蜷在榻上。
“你……可是在怪素曜,从未找过你?”
“我怎会怪他。我知道自己的难,怎能不知他的难?”迎春将碎发拨到耳后,“他,只做寄情岛上的快活神仙,便是最好。”
“……是啊,素曜他很好,还跟以前一个样。”羊脂揣度着,他这样说最符合迎春的想象,最能令她高兴,于是这便是最好的答案。
“你这次来恩济山庄,应该还有别的事吧?”迎春言归正传,她总理妖界事务百年,恩济山庄之事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铸天剑主皇甫定一,还有黛雪的弟子何澹澹,还有那条鱼妖,小白……
“便是为小白小橙寻亲一事。”羊脂道,“迎春,你的仙珠已到火麟级别,判别妖气归属亲缘应当不难,可否帮我一探?”
羊脂满以为迎春会答应。这样的委托,对她来说不过小事一桩。迎春却摇头道:“你还是别找了,这样的表亲,找到了还不如找不到。”
找到了,还不如找不到……迎春的话,羊脂听不懂。迎春又道:“你既来了,作为旧友,我还是有几句话提醒于你。”
“迎春请说。”
“第一,力量强大却不懂事的人很危险,切莫过于放纵。这话你也告诉何澹澹。”
迎春说此话的神情如此严肃,羊脂自然谨记心头:“是,那么第二——”
“第二嘛。”迎春笑了笑,“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对于想守护的东西,太过执着。执着太过,总是虚妄;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什么啊……这哪是一个妖会说的话。一定是从前素曜曾对迎春说过的,只不过现在迎春自己也悟到了而已。
“好。”两人品茶闲谈着,门外的冷无肠却已离开了。因为他看到,一个浑身包裹着银色水浪的人,乘着龙形水柱升到了通天一塔顶层的窗前!
这样微弱的妖气,为何能有这样强大的妖力!偷偷升起,竟是径直逼到了冷无肠眼前!
冷无肠将柔羽团扇挥得飘展如云翼,直飞到那奇怪的大妖身前。银色水浪渐渐破开,从中露出一个瘦弱矮小,白衣飘飘,弱不禁风的小鱼精来。
“你何以习得我们银浪家族的‘银龙吐珠’?”冷无肠看着这个有些病弱的小妖,简直不敢相信。百多年前,他们银浪家族全数被捕入昆仑山天墉城镇妖狱,他是唯一活着逃出来的。当时还被禁锢在牢中,不知生死的,只有表兄表嫂,和他们的一对女儿……
难道说——
“你是——我表哥的小女儿,沐颜?”冷无肠自然无法相信,在有妖气时,他差点给自己两个表侄女上了刑具,差点把她们置于死地。
“呵,想不到,表叔竟然还记得我原来的名字,多谢表叔厚爱。”小白冷笑着,这样的笑容,几乎和冷无肠起了杀心时的笑容一个模样!
“你……你父母也逃出来了吗?你姐姐身在何处?”看到小白如此,冷无肠心肠虽硬,却还有些感慨。毕竟天地广阔,也只有这么几个亲人了。
小白冷笑着,银浪成龙,绕着小白周身上下翻飞:“多亏当初表叔抛下我们独自逃狱,我父母已经病逝狱中,免受牢狱之苦。我和姐姐自然很好,只是在有妖器被表叔捉住时,姐姐并未认出表叔,我却早已认出了您。您的面容,我至死不敢忘的。”
小白小小年纪,说话竟能如此冷酷决绝,令冷无肠也唏嘘不已。这个孩子看着病弱瘦小,怎地有这样心志,在有妖器时宁可受酷刑,也不向恨之入骨的表叔求饶……
“你……为什么来恩济山庄?”
“您恐怕没资格问我这种问题。当年您离开时说过,只有强大之人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我机缘巧合得以脱出,却不料镇妖狱如是,人界如是,妖界亦如是。”说话间,小白已经凝出七条水龙,在通天三塔上空盘旋,穿云驭电,排空奔雷。冷无肠心道,难道她真是为当年之事来报仇的么?
“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请教表叔。”小白冷言道,“你给皇甫定一下的锁灵环,到底功效何在?不是说……戴过它的人,便会失去心智,毁掉自己最爱之人么?”
“自是这个功效不假。”冷无肠不明白,“何以问此事?”
“不可能……既如此,为何他们还那样恩爱?难道澹澹姐不是他最爱之人……”小白垂下头,喃喃自语。从水道逃离时,小白中途不见了皇甫,便找到岔路返回寻找,却发现皇甫偷偷溜进了仪元殿。
之后仪元殿内发生的全部事情,她一一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