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岩洞中,那堆快要燃成灰烬的木炭,还隐隐闪烁着明灭的橘色火光。
商华瑾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散在地上,小小的脑袋枕在某人特意曲起的长腿上,正睡得香甜。
好暖。
裹在暗红色皮毛之下的小脸显得越发白嫩,几丝从洞外透进来的风,冰得她露在外面的额头一凉。
“唔……”华瑾凭着感觉往身边的热源蹭去。一只温暖的手拂过她的脸,化解了周围的寒意。
暖的恰到好处!
她是有多久没有这样舒服地睡过觉了,如此温暖的手,难道是母亲回来了?!
“娘……娘……”眼皮像是被粘连在一块儿了,这么都无力睁开,可是真的好想看看母亲的脸————那张从七岁开始就变得陌生,却万分渴望看见的脸。
母亲,舅舅终于决定放过我们家了么……
不知是喜悦还是委屈的晶莹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渗透出来,沾到那人在她脸际的手指上。
狭长的眼角眯起,流转出一丝精芒。
“娘……”怀中的小女子还在毫无意识的低泣着:“瑾儿……好怕……”
愣了一会,那手轻轻地拭去华瑾脸上的泪珠,闷闷地开口道:
“我不是你娘。”
想了想,又低头抚了抚她的秀发,低声道:“不要哭了,有我在。”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燕府的后园中。那天宫离大婚,他正在南平国微服游历,顺道参加了婚仪。婚庆红毯上人多拥挤,他一向不喜欢热闹,就一个人走到后园寻个清静,不想,却是撞上了哭得花猫一样的这女子。
老实说,他一向很少与女子接触,也最厌恶人在他面前哭泣。身为修行之人,自当是清心寡欲。虽然他自小与其他修行者不同,在城中可以享有娶妻生子的特殊权利,可是这些都不是他需要的。
他未桀,从来不需要这些牵绊。坐上城中那把宝座又如何?养育自己的子嗣再去与城中的人争夺继承的权利吗?就因为他是狼族与圣族两种血脉的结合,长老会的那些人就凭借这个把柄极力否定他的继承。当年要不是父亲瑀然以提前退位的条件与母亲离开四方城,那些人,也不会妥协让自己登位的吧!
如今圣族的血脉在城中日渐凋零,如果自己不早些练成涅槃经上的功法,恐怕难以在飞升之前稳住城中与四国的局势。
那夜,遇见这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子,本不想多管闲事。却是在红毯上听到众人的议论,得知她是南平国商老将军的孙女,不能袖手旁观。
商老将军在他年幼之时,随南平国君主进城觐见,出手阻止了一场埋伏于偏殿的暗杀,救的那个孩子,就是自己。
于是强行给她医治了脚上的伤,还惹来她更委屈的哭泣,当时真的是有些愤懑。毕竟自己很少做好事,那一次,恐怕还是第一次吧!————竟然被当成登徒子?!
他自认一向冷静,面对逼人的敌手,尚可以嬉笑应对。只是被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娃误解,却没由来的火大。后来她看到伤处愈合,明白过来自己是在替他疗伤。
过了些时日,他回城。
没想到迎娶的新娘居然会是她!
不过这一次,他很冷静:明知道她不是洛家的巫女,还是接受了。因为,能在最后送入城中的,一定是经过了外间的无数斗争后的结果。他不会去追究其中的过程。
反正,最后圣主夫人身上应有的六瓣花纹,她有,就好。不管她是谁,来圣城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不给自己惹事,他都不会去过问。
他要的,从来只有守护圣族的力量。
“咳咳……咳咳咳……”怀中的人忽然咳嗽了起来,秀气的眉头深锁,脸色通红。
未桀稍稍抱起她,拍拍她的后背。
那小女子的咳嗽好了一些,眼皮微微地颤。
她先前一定过得很辛苦。未桀心想,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隐藏在深处的怜惜。
外面的天亮了。
华瑾睁开眼睛,就看见未桀高度关注着她的神情,把她吓了一跳:
“未桀!我……怎么是你?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自己被狼吃了是吗?”未桀一看她醒来,脸色马上变得愤愤:“不是说过不要到处乱跑吗?!”
“我,我……”华瑾想着洛秋的事恐怕不好对这魔头说,说暮冬害的自己的事怕又会牵扯出洛秋的事,一时想不到借口,慌乱得说话也结巴了。
“哼。”未桀看她说不出话来,冷冷说道:“要不是我昨晚心烦出来散步,恐怕你在这悬崖底下重伤未愈,不是痛死也要冻死了。”
“是啊是啊,”华瑾见他居然跳过话头,不再追问为何乱跑一事,立即讨好道:“还好你昨晚过来了,不然我真的要被那大狼给吃了!”
未桀一听这话,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平静说道:
“昨晚的那狼,其实就是我。”
啊?!
华瑾口瞪目呆:“那狼是你变的?!”人怎么会变成狼呢?只听说过狼妖修炼成人的故事……
“你很害怕?”未桀的眼睛看向洞门口照进来的白光,说话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额,我不知道是你。如果知道是不会伤害我的狼,就不会害怕。”华瑾挠了挠头,昨晚那狼的毛色是暗红色的!未桀,未桀有时候的头发,也是这种颜色啊!
他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是狼呢?还是一头颜色怪异的狼,相比较其他狼,他的个子也太大了一些。自己对这些毛茸茸的动物虽然喜欢,但是像他昨晚这样满脸凶相的,就另当别论了。说不上喜欢,但是知道对方是未桀的话,也不怎么害怕了。
“我的母亲是来自狼族的。”未桀站起身来,只说了一句。
“嗯。”
未桀忽然觉得今天让这小女子知道得有点多。
“起来,回去吧。”他简洁地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华瑾看着他背过身去,又看看自己被包裹在温暖皮毛之下的光洁身体。
一阵刺耳的尖叫在小小的山洞中炸起:
“呀!!!————我的衣服呢???未桀!你!你昨晚……”
这声音震得听觉灵敏的未桀,耳朵一度发麻:
“别叫了!你的衣服摔得破破烂烂,又都是血。我昨晚给你治伤的时候已经扔啦!”
不耐烦地脱去身上的一件白色深衣向身后扔去:
“把这个穿上。……皮毛,还我。”
华瑾别扭地套着那件对于她来说,长得拖地一大截的白色长袍,满脸愤愤的表情看着未桀收起那暗红色的皮毛,转眼间隐没在他身上,变幻出一件贴身的玄色锦袍来。
“走吧。”未桀一把将她扯进怀中,几个纵身就徒手攀上悬崖的峭壁。
“我身上的伤都好了?”华瑾的头靠在他的胸前,感觉身上都不怎么痛,脚也也可以自由活动。
未桀眼神专注在攀岩上,嘴上答道:“几处都骨头接上了,摔得不轻,回去让人看看。”
呼呼的风声随着未桀上崖的速度加快,在耳边越发响了。
华瑾不敢向崖下望去,只是静静地缩在未桀的怀中问道:“不是说修行者在此处不能使用法术吗?你怎么还能带我这样上去?”
“不要说话!”未桀低喝一声,脚下点上一块突出的岩石,借力飞身上了崖顶。
“上来了!”华瑾欢呼,没想到她居然上来了,这放在昨晚,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跟我来。”未桀抓过她的手,大步往城中方向走去:“我在这里也是不能用法术的。”
只是狼族的一半血统,让他的体格与修为领悟,较一般的修行者,又是强上了几倍。攀岩附壁,自是不在话下。
两人走到无渊崖的边缘,未桀这才提气施展法术,带着华瑾飞到空中。
未桀飞得很急,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天阁的上空。未桀抱住华瑾,直接降临到最高层的寝殿。
寝殿门口,此时早已立着总管无夏。他的身边,站着照顾华瑾的曼曼和暮冬。
圣主夫人无故不见了踪影,几个贴身伺候的人自然是责任重大。
未桀抱着华瑾从殿门口一出现,暮冬的眼神便像是活见了鬼一般难看起来!
“你!你居然没有死?!”她吃惊之余,反倒立即理直气壮上前告起状来:“圣主殿下,这无耻的女子是个冒牌货!她是假的!昨天在无渊崖上,小女听得清清楚楚……”
华瑾一路沉默着,从昨天早饭后就一直没吃过什么东西,她现在气虚无力。
未桀像是没有听到暮冬的话一般,继续抱着华瑾走向殿门口。
“圣主殿下……”暮冬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恐惧的颤音。
“无夏。”将要进门的时候,未桀转头对立在一旁,面色无波的总管低声说道:“带下去,立即处置。”
“是!”无夏马上离去。
暮冬的声音登时消失了。
华瑾在殿中被未桀放下,心中有些惶惶不安:“她会怎么样?”她拉住正要出门的未桀问道。
未桀冲着她笑道:“死罪。”
他的笑容这样蛊惑,只字片语间,一条命就这样被他否决。
“怎么会这样?”想到有人因自己而死,年仅十四岁的华瑾一时间有些彷徨:“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能不能……不要……”
“商华瑾!”未桀见她这副样子,恨铁不成钢:“她一心只要你性命,为的就是取而代之!你应该庆幸那个六瓣花纹现在是在你的身上!要不然,就算是你惨死悬崖,我都不会管你!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想着为敌人求情吗?”
他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软弱了些。只是他这般救自己,果然是为了那六瓣花纹!
华瑾想到这些,难受极了。心中一恸,只感到脑袋昏沉,忽然间腿上有热流缓缓蜿蜒而下。
“瑾儿!!!”未桀脸色转为焦急,一把上前抱起她的身子。
雪白的长袍低端,已经是鲜红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