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清河,是当今北原王室中唯一一位活跃在军界的亲王。
这位被宫离一直喊做“王叔”的中年男人,早在宫离还是王子的时候就已经自行请命前往北疆驻守,保卫北上边境的安定。
从北原国再往北,就是极寒的雪域,哪里生活着妖族中最为强大的狼族。
北原国的王族中人为了避嫌,一向都不参与政事的。按照惯例,成年以后的宫清河原本可以安乐无忧地当个闲散亲王,在国中吃香的喝辣的轻松度过好命的一生。可是北原王室人口凋零,不仅在宫离这一代只有宫离与其死去的兄长宫慎两人,在宫清流与宫离父王这一代,也才只有四个兄弟————除去先王宫川与宫清流,其余两位庶出的亲王,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
不知是北原王宫斗争激烈,或者是王子们天生体弱,总之北原王室人丁稀薄,已经成为近十几年来最让人头痛的问题:北原王亲族凋零,能放心仰仗的人就更加少了,这样的局势下,外戚与异姓大臣在国中的势力,就一天一天地扩张起来。先王对国中的变化了然于心,身为国君,自然是不能容忍王室的权威受到臣下的挑战,为了平衡王室与大臣之间的势力,先王不惜打破王族不入朝为官的规矩,大力提拔自己的弟弟宫清河参与军政大事。
宫清河是先王宫川一母同胞的弟弟,与宫川年纪相差三岁,两人从小就一起长大,先王对他的信任和感情,自然是比一般的王族深厚坚固。这兄弟两人在几十年来亲密无间,共进共退,花了无数的心血与力量,总算是让王室在北原军政两界保住了尊严。到了宫离继位以后,宫清河担任北疆防御总指挥,位至彻侯,在军中已然压下霍家一个头去。这些年,外戚与大臣的势力已经开始隐隐有了颓势。
宫清河对宫离这位庶出的侄子,有着超乎寻常的喜爱之情。众人皆知的是,比起出生就被尊为王储的、性格太过软弱良善的宫慎,常年戎马在外的宫清河,更喜欢果断明快的宫离。
所以当宫离代替死去的兄长继承王位一事传到边疆的时候,宫清河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就让人准备好上陈朝廷的贺表,以表明北疆全军拥护新王的态度。
宫离登上北原王的位置后,曾经遇到过好几次危机,都在这位王叔鼎力相助之下化解。
…………
然而,对于这位不论是在亲情还是政事上都对宫离尽心竭力的长辈,宫离居然向华瑾下达杀无赦的命令!
因为宫清河对于宫离超乎寻常的偏爱,导致国中上下对这两人的关系不断猜疑,宫离继位不久,就曾经有“宫离是这位亲王与秦太妃的私生子”这样不堪入耳的流言传出。
尽管当时宫离一怒之下将造谣者连根铲除,但是这样的行为,还是被挑事的人理解为撞破真相以后的恼怒。从此,宫离与宫清河的真实关系,人们虽然不在桌面上提及,但是在大多数人的心中,他们已经认定了流言中的说法,即宫离是其母亲与王叔的儿子。
民心如此,自然是对宫离的统治不利之极。
华瑾坐在殿中看着宫清河的画像,画中的宫清河身材中等,浑身上下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想必是军中多年的历练所致。
宫离要杀自己的王叔,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人言可畏么?
她抿起嘴角:不过……这个倒不是她此时该关心的了。她的任务,只是要在今晚,帮助宫离取了那位王叔的性命。
“国宴上的……都准备好了吗?”她望着镜中的红荆问道。
“好了。”红荆手中抱着熟睡的商坠,听曾氏说,华瑾没在的这几天,他一个大男人本事了得,毫不费力地就哄住了孩子。
难得他与坠儿投缘……
华瑾上前抱过孩子,孩子一上手,就觉得一股小孩子特有的甜香味扑鼻而来,商坠长得有些沉了,身上胖乎乎,温软温软的。
红荆的眼睛盯着她抱着孩子的模样,仿佛有些触动。
“红荆,这些日子以来,我和坠儿真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你我之间不用客气。”红荆低着头,缓缓退到门边上,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酉时开宴,你只管放心去,接应一事,暗卫们那边,已经妥当了。”
华瑾点点头,红荆又看了她和孩子一眼,才出了门去。
将坠儿轻轻地放到床上,华瑾望着睡着香甜的儿子,不由思绪万千: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这样喜欢红荆,多半是缘于心中对父亲的渴望吧!……可自己怎么忍心让这孩子知道————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此时连是否有他这个孩子都不知道呢?未桀这会儿,恐怕还在期待着洛菡腹中的孩子吧?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犹如渐渐熄灭的灯火。
……没有未桀,她一样,可以让商坠过得很好!
华瑾走到梳妆台前细细地给自己上了妆,天色渐渐黑暗,殿中点起的盏盏红烛,将镜中的那张美艳的脸衬得倾城迷离。
静柔夫人的脸,在她的装扮下,显得更加妖媚迷人。双刀髻的两边各自斜插着三对明灿灿的步摇,垂至颈间的细长珍珠流苏,显出主人身上的柔美与华贵。华瑾穿上宫离让人送来的紫色深衣,在纤细的束腰上别进一排细密的毒针,反手系上沙织的衣带,将那些钢针泛出的幽暗冷光,朦胧地掩盖了下去。
华瑾在拖着长长的裙摆在内殿中走了几步,查看穿在内里的贴身劲装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的时候,曾氏一脸恭敬地走了进来。
“小姐,北原王已经在大殿之中等着了……”
华瑾嘱托了曾氏几句,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北原国一年一度的国宴举办的甚是隆重。
在各处悬挂的明亮宫灯之下,差点让人以为还是在白天。
这一晚,远行在外的王族、在朝中的士族大臣们都要到宫中参加这场欢聚的国宴。
从北疆赶过来的彻侯宫清河,在宴会即将开始的一个时辰前,就已经进了宫。
在国中位位高权重的他,进宫之时,身边只带了一个仆从。
宫离亲和地微笑,拉着华瑾到殿中与众位大臣祝酒,惹得几位年迈的老臣激动不已。宫中妃嫔不出席国宴,今晚宫离身边带着的,只有华瑾一个。众位官员对宫中的变动早就有所耳闻,各自心中揣测:燕贵嫔被降为婕妤,备受冷遇,听说这静柔夫人也有王嗣在手,加上王明显的宠爱,看来……霍王后一死,这王后的位置,很有可能落入这位夫人的手中!
想到这一层,许多官员对于华瑾的态度,开始变得相当的恭谨。
到了宫清河这里敬酒的时候,几个人举杯一饮而尽,宫清河低声说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可借一步说话?”
宫离脸上笑意浓浓,回首对众人说道:“王叔随我与夫人到殿后议事,各位爱卿不用客气,尽管开怀畅饮!”
众大臣闻言,山呼万岁。
宫清河起身,带着那位仆从一起跟在宫离的身后。
他在路上只是对华瑾微微点头示意,并没有依照臣子拜见妃嫔的礼仪,这位亲王的眼神,一直放在宫离的后背之上————大概在他这种老牌王族的观念里,像静柔夫人这样突然冒出来的新宠,充其量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他的眼中,只要装着尊贵的北原王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