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核算,那笔贷款有30万元被二叔挪作他用,乞者则是担保人之一,至于矿上死人的事,最后还得由法院来裁定。乞者心想,该到倒霉的时候了,他捶胸顿足,心里泼烦。
好在五爷爷对二叔的两个儿子做了些思想工作,开导他俩把事情想通,说服俩人配合公安部门调查了解事实真相,不要把自己再牵连进去。这两个二流子表面上横行霸道,其实是厥包一对,为了保住自己,老老实实对警察说了他们知道的所有事情,老二还说了父亲藏在家里的毛金。
就贷款被挪用无法全部追回一事,当地法院判乞者连带责任承担5万元赔偿,他按时交了款。当他拿着收据走出法院大门时,长长出了一口闷气,像了却了一粧心病,从此和二叔一刀两断。
他无心搭车,走着往家回,一路上小城里的美景,叫他目不暇接,心情爽朗了许多。
小城,位居中华版图之中,先人找到的这方水土,辛勤耕耘建设,经过了多少代人的艰辛和努力,成了一代又一代小城人的美好家园;小城,一个古老又现代的小城市,既有大城市的繁华,又有小城镇的安逸,人们总是不慌不忙干自己的事,过自己的生活吃自己的饭;小城,纯朴的民风民俗,养成了人们与世无争,与人相安,与人为善的传统。你来到小城,就像到了你的老家一样亲切、一样自然。小城的每一个人都想为它的繁荣与发展添一砖加一瓦,使小城尽善尽美,遂人心愿,使它像一个和谐社会的缩影。
乞者没有迈大步走,他慢慢欣赏,舍不得离去。他想起了好多古今名言,这些名言像电影里的蒙太奇一样从他的大脑里迅速掠过,每一句曾经都牢记在他的脑海里。可真正用上的,落实到行动上的有几句呢。真是应了父亲骂他的那句话:把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个人不上进,能找出一万个理由,要上进,一个理由就够了。乞者扪心自问,觉得愧对家乡父老,枉为小城人。
乞者又走上南河大桥,桥头两侧竖立着金字对联:
天时地利陇原儿女共建和谐社会水秀山清羲皇故里永是美丽家园;
乞者过了南河大桥,实在不愿意进村去,想来想去还是去找舅舅。
舅舅正在练习书法,乞者悄悄站在背后观望。小吋候舅舅教过自己学书法,从王羲之、柳公权、颜真卿、赵孟頫到宋徽宗的瘦金体,一一讲解,一一小范,可惜自己懒惰又爱耍小聪明,学了个一知半解,半途而废,后来就以要考大学为由彻底放弃了。
他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舅舅的身影,满头白发的舅舅专心注的样子叫他肃然起敬。想起在好多场合人家自己题字留念,自己硬是出不了手,有一回朋友聚会,主人盛情相邀,实难推脱,提笔却忘字,字写得难看不说,还把繁体字和简体字混在一起,叫几个懂行的笑话。乞者心里惭愧,身为小城人却写不好毛笔字,一直是自己的短处。乞者抬头看着墙上的字画,那是十多年前舅舅写的,虽然有些发黄,但那几行大字依旧叫人心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诱于誉,不恐于诽。不饮盗泉之水,不受嗟来之食。”他情不自禁念出声来,舅舅闻声转过脸来和他打招呼。
这时,舅舅的女儿领着一帮同学朋友回来了,表妹一见他就大声叫“富表哥”,听得他难为情。表妹越发漂亮,加上穿着打扮入时,看上去更是楚楚动人。表妹比他小二十来岁,是舅舅的掌上明珠。他听母亲说过,舅舅年轻时看上邻家女,非她不娶,可人家大人嫌他家成分不好,怕嫁了地主家的儿子吃亏受辱,坚决不答应。一桩婚事黄了,从此舅舅除了备课教学就是看书练字,再不提婚,很少出家门。直到1981年,外公身染重病以死相逼,才说动舅舅成了亲,外公的病情也好转了。后来生下表妹,一个属猪的胖丫头,外公抱上孙女高兴得捋着胡子说:“有了这个宝贝蛋,我还能再活十来年。”
看表妹充满青春活力、乐呵呵的样子,乞者想起二堂弟纠缠表妹闹得沸沸扬扬,把表妹臊得连门都不愿出,他问表妹:“你的烦恼没有了吧。”表妹笑着说我现在的大脑也像电脑一样,把有用的、有益的、美好的记忆留下,把无用的、有害的、让人烦恼的东西一律删除。因为我要面对的是明天和未来,而不是昨天和过去。”乞者听了,心里很是佩服,到底是舅舅的女儿啊。
表妹把他给同学朋友作了介绍后,去里屋了。他看着舅舅,欲言又止。
舅舅明白他来的用意,上次谈话意犹未尽。舅舅向舅母做了安顿,戴上茶色眼镜,和乞者往山上走去。
路上,乞者对舅舅说了好多他在G城里的事,包括烦恼和郁闷,包括当乞者的事也向舅舅说明缘由。舅舅听了又气又笑,瞪了他好几眼。
舅舅说你的烦恼还在于你从小到大很少自己动手干些活,尤其后来为了考大学,家里的农活和家务事你几乎就没干过。即使一件很小的东西,只要自己动手做了,倾注了你的心思、心血和劳动,你就对它有了感情,就非常珍惜。而你没有,你有钱,你的一切几乎都是花钱买来的,买来的东西,来得容易去得也快,谈不上感情,也就无所谓珍惜。比如去年过年,你帮着收拾家里,要把两个小凳子扔掉,你父亲不让,你们两人吵起来了。其实你不懂,那两个小凳子陪伴你父亲多少年了,比你的年龄还要大,看见它,你父亲就想起他酸甜苦辣的一辈子,那是你父亲生活的一部分,对小板凳有感情了,当然舍不得扔掉。你看,我们这些年龄大的人,家里有很多零碎东西舍不得扔掉,就是对这些东西有了感情,舍不得扔掉自己过去的日子,那种舍不得里也包含着对今天好日子的万分珍惜。”
舅舅停下来喘口气,说:“你做生意挣钱,由于资本的逐利性让你唯利是图甚至见利忘义,时间长了养成认钱不认人的习性,对什么都无所谓,也就无所谓珍惜,包括友情、亲情和爱情。你这样对别人,别人也这样对你,你和大家之间的感情距离越来越大,最后到了陌生,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一切都要靠钱去买。可你毕竟不愿学坏,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就老在这种人性和物欲的矛盾中徘徊,在灵与肉、情与利的对抗中挣扎着,心里当然郁闷。”
乞者听了,心里豁然开朗,舅舅的话击中了要害,由于自己不珍惜,把好多宝贵的东西都失去了。他忽然记起舅舅刚退了休,好像还不到退休年龄,他心存疑虑,问舅舅为啥退休。舅舅直言不讳:“内退,到年龄了再正式办理退休手续。唉!一个教书人,从教娃娃读书认字到答疑释惑,从教学生勤奋好学到传道授业,始终把为人师表放在首位。现在不一样了!教育消费,教育也成了做生意,当老师的把自己的行当和职业当成了发家致富的手段和工具,现在社会上对教师这一行颇有微词,老百姓都有怨言,我不想为千夫所指,成为众矢之的。况且在应试教育下,现在的学生也难教,有些家长也难缠,尤其像城里的学生都是娇惯出来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全由父母包了,娃娃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有个初二的学生参加夏令营活动,他爱吃茶鸡蛋,母亲就煮了让他带上,结果三天野营结束后,他把茶鸡蛋原封原样拿回去了,母亲问他为啥没吃,他撅着嘴说:平时吃的没有皮,你这次给我的带着皮,我不知道怎么吃。’你听听,要不是亲耳所闻,谁能相信这是真的。让人悲哀的是那位母亲把孩子搂进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居然说:‘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忘了把皮剥好再给你。唉,索性退了出来图个清静。再说,我现在拿的退休工资也不少,足够我养老送终了。”舅舅说完,显得很无奈,一脸的沉重。
他又问舅舅听表妹说,你资助着一个后山里的亲戚娃,准备供他上大学。”
舅舅点头说:“帮个小忙而已。”
舅舅说:“读书人学到一定时候都明白一个道理,就是把自己的学识用于社会生活,为老百姓服务。大到为民请命,替老百姓排忧解难,小到起个名、写个字,谁家冇事,有求必应。而有些学到精深处的人,最后都去研究中华文化的起源、内涵,追求中华文明的真谪,自觉不自觉地就转移到研究伏羲文化,包括周易、洛书、河图、道德经、黄帝内经。他们对自己要求甚严,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乐善好施,于平淡、清静、无为之中修身养性,守住祖先留下的这个家园,这一方水土,这一片心灵的圣地。”
“伏羲画八卦,算是中国最古老的知识分子,他根据所掌握的天文地理知识,结合当时的实际情况和自然规律,用最简单的符号文字,给人们的劳动狩猎、住行作业提供了一个参考蓝图。后来人类社会演变,周文王把八卦拓展到六十四卦,成为当时人类生存、生活的指南。”
二人无言,欣赏着山上的风光,半晌,舅舅感慨万分:“改革开放,商品经济大潮繁荣着经济、发展着市场的同时对人性的冲击,对灵魂的腐蚀也值得我们警惕,以免有人为金钱而道德沦丧、人性泯灭。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的一些贪官污吏和奸商是老百姓惯出来的,纵容出来的。好多中国人在倭寇入侵时能挺起胸膛,敢拼个你死我活,在闲难面前从不低头,从不服输,在干工作干事业时不屈不挠,不达目的罢休,但在富裕的日子里却在贪官面前奴颜,在污吏面前卑膝,为奸商摇旗呐喊,给恶人让步,给恶让开绿灯,在赌桌上堕落,在石榴裙下身败名裂!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舅舅说:“中国人思富裕,盼富裕,祖祖辈辈用辛勤的劳作创造富裕如今,在国家富裕的时候,你却成了精神上的贫民,成了一个心灵空虚的乞者,这就是你的不幸。”
舅舅一脸愁云:“最大的不幸是这种贫富轮回,富不过三代的说法像赶不走的阴影,一直困扰着、延续着,多少年多少代多少人无法跳出这个窠臼、这个怪圈。”
舅舅检起一块石头,用了出去,说:“富裕绝不是骄奢淫逸,富裕的日子也绝不是挥霍和糜烂。”
舅舅摘下茶色眼镜,继续说:“当然,从广义上说,我们每个人从生到死都是一个乞者,都在向大自然伸手要,要吃要穿,要这要那,只不过有人要得多,有人要得少,有人贪婪,有人淡泊。细算一下,一个人一辈子能吃多少、穿多少、用多少?我们民族的伟大就在于早就知道这一点,历代以来用道德品质约束和规范着人们贪心不足的欲望。广厦千间,下榻七尺;良田万顷,一日三餐;但留方寸地,给予后人耕。这样对自然索取有度,人类的历史就延续的长些。试想,假如我们的祖先都只顾自己奢侈挥霍,哪会有今天的我们?”.舅舅换了口气,说一个正常的社会应该是,每个人有所付出,有所得到,有劳动,有收获,而不是一部分人无私奉献,另一部分人无限索取。将剩余的时间和精力用来发明和创造,多为子孙后代着想,脚踏实地向未来,真正做到生活在文明的轨迹上。”
舅舅用低沉的声音说:“不要让你的父亲再有失望甚至绝望的眼神了。”
舅舅说完,头也不回,迈开大步下山去了。
望着舅舅的背影,乞者心中百感交集,舅舅和父亲一样,也有一股倔强劲,那肩膀虽说没有父亲的结实,却也像是能够担起千斤,正所谓双肩担道义。舅舅的不回头好像在表明一种态度,一种信心,相信外甥能够大彻大悟,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