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阳从高三(七)班调到尖子班的第二天,校花施萌萌也回到了尖子班。老师乐得做好人,把她安排到了澄阳的前座,满意地看着这两位金童玉女般的学生,他好像看到了两张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施萌萌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因为自从发生了照片事件,澄阳就再也没有和她讲过话了,好像她已经不存在了。她回想看到那张照片以后澄阳向自己投过来的冰冷的目光,知道他认定照片事件是她搞出来的。
前思后想了好久,她决定还是用老办法应对。这天放学,她楚楚可怜地出现在了韩澄阳的面前:“韩同学,可以给我五分钟的时间吗?”
深秋的空气细薄清透,她俏立在微带料峭的寒风中,身子微微地颤动着,脸颊上有着浅浅的泪痕,眼神清亮坦白。
澄阳双手插在口袋中,不语。
“那张照片是我不小心拍到的,一看到那张照片我吓坏了,我当时就想,小黎老师怎么可以这样做呢,她是老师哎,而且我也很为你们担心,因为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你们在一起。我真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样帮你们从危险中走出来,可能是太着急了,一时脑子冲动,就把照片公布了出来。事后再一想,我才发现自己的做法不太好,因为这样做虽然起到了让你们警惕的作用,可是也伤害了你们。所以,我过来向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澄阳。”她目光怯怯地望着澄阳,楚楚的表情令人怜惜,“我真的是无心之失,你会原谅我的对吧。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是不是?”
“朋友?”澄阳冷笑,眼光从她那很圣洁的救赎表情中穿过,“我不觉得我们做过朋友。你是个很有心计的女孩,伤了人,还希望人家能过来舔你的脚。你说你希望我能原谅你,用不着。而且抱歉地说,我的头脑中闪都没有闪过这种念头。只有笨蛋才会在被蛇咬了一口后,还盼望着蛇来道歉。给你个忠告,离我远一点,施萌萌,因为我是一个会打蛇的人。”
澄阳施施然地从施萌萌身边经过,仿佛他经过了一堆垃圾。施萌萌呆呆地立在原地,身子仍然在微微地颤动中,不过这一次不再伪装,而是整个人都陷在一种极度的气恼中。
打蛇的人,没错,他的话就像刀子一样。这羞辱,她暗暗发誓一定加倍奉还。
那年的冬天在一场薄薄的雪后静静降临。手机中的一个号码沉寂已久,黎洛知道号码的主人正在奔赴一场金光闪闪的恋情。删除了那个号码,她决定不再等待。让那些曾经的海誓山盟,躲在书本里去睡觉。
初冬薄寒,小屋越发显得条件恶劣,她生了一场感冒,绵缠了一周,烧到四十多摄氏度,眼前一片天昏地暗。那几日,每天撑着身子去医院输液,回来后就会看到在小屋的门把手上吊一大包的东西,打开一看,大部分是药,还有许多补品和生活必需品。
她晕头晕脑,猜不到是哪个好心人送的,身子不舒服,懒得多想,笑纳了。后来送的东西升级了,电热器、加湿器,连空气调节器也出现了,她傻傻地看着堆得打不开门的大件,觉得自己的病更重了,头痛起来。终于在包装箱外找到一张纸笺,展开来,看到一轮太阳,雪山之上高高地悬着。
她的眼,顿时湿润了。心里暖暖地,仿佛有什么要溢出来似的。
一周以后,她回到学校,打算把电器还回去,却听澄阳的班主任说,他两天没来上课了。
“发生了什么事?”她焦急地问。
“谁知道,这个韩澄阳,请假是从来不打招呼的。因为是复读生,不用担心功课,所以我们也睁一眼闭一眼,不和他计较。”
真是冷漠,她的心抽动了一下,眼前浮现出那个傲气而又敏感的男生的面庞,她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因为她相信他虽然冲动,却是个重视诺言的人,不会随随便便地不来上学。
下班以后,黎洛决定去找澄阳,班主任日志中有他家的地址。她握着那张纸一路找去,却看见一个巨大的锁冰冷地立在寒风中,锁上积了一层雪,可以看出主人有一段日子没有回家了。
天寒地冻,他却不在家。或者,这里并不是他的家,只是一个旅居的地方。黎洛望着门上的大锁,心中莫名地有一种哀伤。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还真是脆弱,一经失踪,便可以不见。
她转身离开,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找到他了:中央森林。
打了出租,风雪中穿行半个城市,她又来到了那个白天也可以看星星的地方。穿过狭长幽暗的走廊,满耳都是震天响的音乐。轻轻推开音乐室虚掩的门,她的双眼立刻被飞快闪烁的电光刺到了。
探着脚前进几步,她觉得自己像陷在了狂野的原始森林中,兽群疯狂地在身畔奔驰,下一秒自己仿佛就会被踩入脚下。明暗交替之间,她看到澄阳仰躺在舞池的中央,怪异的氛围中,弥漫着死一般的气息。她吓了一跳,奔过去,在他的身旁蹲下来,摇动着他的身子。
澄阳扭过头来,望着她,眼光在电光火石之间,空洞无比。还好,他看起来没事。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站起来,摸到音响旁,把音乐和彩光都关闭了。
音乐室里顿时陷入一片苍白和寂静。澄阳依旧倒卧在地中央,因为忍不了光线的刺激双眼紧紧地闭了起来。黎洛走过去,刚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突然看到一滴晶莹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溢了出来,像一颗水晶,坠落了下来。
这颗泪水阻了她想说的话,让她也莫名地伤感了起来。轻轻地坐在澄阳的身边,她哀伤地望着他,在她的眼中,他就像一个折翼的天使一般。
“我妈死了。”
他突然开口,语调疲乏而冰冷。
“在高速公路上,为了避开记者与情人约会,她像不要命似的开车,人和车子都撞到山上。结果第二天,报上就报她是戴安娜王妃第二。”
他缓缓地张开双眼,眼波像星空中最明亮的星光,无助地、挫败地望着她:“戴安娜王妃,那么,我是王子。他们那个世界里的王子。可是,我为什么一无所有?”
她望着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让他在自己的眼中,看到温暖。澄阳从地上坐起来,垂着头,喃喃地说着:“从小我就知道,我的父母亲不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的。他们都有好多情人,这世界上,各个角落都有。我的家是裂开的。生了我之后,我母亲就完成了对这个家的责任,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母亲会讨厌自己的小孩,很奇怪是不是?可是,我的母亲非常讨厌我,每年才见一次的生日会上她从来不亲吻我的额头。她吸毒,和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做可以想到的任何疯狂的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也许,我爸爸会知道吧。我听她对我爸爸吼叫,她说什么这是一片鲜艳明媚的花圃,泥土之中全是白骨,路过的人采摘花朵,满手都是鲜血。她的声音凄惨无比,所以我现在还清晰地记着。可是……可是,我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真的,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怎么办,她刚死掉,我就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了。我是儿子,为什么想不起妈妈的样子了,她是我的妈妈,我为什么想不起她的样子?”
他低低地吼叫,开始抓狂。
“嘘,”黎洛轻轻地揽住他的头,喃喃地说,“愿她安息,她会安息的。”
他慢慢地平静了,把身子缩在了她温暖的怀中。缓缓地,她听到了他抽泣的声音,心一瞬间软了,泪水也流了下来。
他突然一把推开了她,狼狈地望着她:“你为什么要过来。我不需要别人的安慰,我就生活在这么一个不正常的家庭里,我有这样一个母亲,你现在一定很讨厌我、很鄙视我对不对?然后像所有的人一样离开我。”
“不会,你怎么这样想?”黎洛惊住,喃喃地说。
“你从来就是这样。你的生活一尘不染,所以你一定很讨厌我对不对,我有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母亲。你一直在躲避我,现在更要躲得远远的了,就算一年以后我不再是你的学生,时间之前,我与你已经平等。当我鼓起所有的勇气,走到你的面前,告诉你我有多么喜欢你,你一定也会不睬我,把我用力地从你的面前推开对不对?”
望着澄阳的脸上那种受伤后绝望的感伤,黎洛觉得自己的心绞到了一起。这个男孩是那么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跨过淡淡的年龄的界河,把一份清纯坦白的感情放在她的面前,好像世间的凡尘种种,都是虚设。自己呢,在他的面前,却显得那样苍白、退缩和无力,甚至卑微。自己曾经宁愿忍受一份被金钱支配的感情,等待一个用伤害别人而得到的物质之爱,却没有勇气面对他的靠近。
难怪他会说:“你的智商还没有达到可以做我姐姐的高度。”
这个男孩,和自己一样地孤单,一样地执拗,和自己一样地相信超越世俗的一些事,许多时候,看到他,就像看到了镜中美好世界的倒影。
黎洛,你还不明白吗,你已经被他打动。
“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对我说,你喜欢我?”黎洛张大眼睛,明晰的黑白眼瞳之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为什么?”澄阳垂下了头,淡淡地说,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和不安,“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人,讲最美丽的语言,有最美丽的行动,还拥有最美丽的心灵,我一遍一遍地回忆我曾见过的人,发现你是他们中最美好的;我一遍一遍地回想我曾听过的故事,发现你仍然是所有故事中最美好的。所以,我喜欢你。”
听了他的话,黎洛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泪雾。泪水滑落,她却笑了,轻轻地,她微仰头,吻住了澄阳的额头:“我不逃了,请时间赦免我的罪。因为你也是我生命中所历见的最美好。”
城市内湖旁有一座隐在苍松翠柏间的韩氏疗养院,这座疗养院最美的地方就是甬道尽头种植的几株樱花树,当韩济远乘坐的专车静静地滑过那几株樱花树的时候,他内心中的抑郁稍稍地缓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