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追逐的年轻歌声多嘹亮。我终于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哪里会有风就飞多远吧,隐形的翅膀,让梦恒久比天长,留一个愿望,让自己想象。
“亲爱的高三(七)班的全体同学,小黎向你们道歉,我因为个人的一些原因要离开了。曾经我是那么激动而兴奋地来到这里,而你们也带给了我许多惊喜。慢慢地,我真切地看到,在你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很遗憾,我不能等到你们张开翅膀,放心飞翔,可是无论我在这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我都会用最诚挚的心等待着倾听着你们振翅高飞的声音。最后,我要告诉大家我离开的原因,因为我与你们中的一员相爱了,作为老师,我向你们道歉,可是作为你们的朋友,请你们祝福我,因为我其实也和你们一样,是个需要在成长中学会坚强和理性的女孩。我也需要找到一个地方,静静地展开我那双隐形的翅膀,学会飞翔。”
同学们静静地听完了小黎老师的留言,没有喧哗,更没有起哄,过了一会儿,他们约好了一般,开始鼓掌,掌声有力,清晰,持久。
他们望着澄阳,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阳光穿过窗棂照射着高三(七)班的教室。
光芒四散,像无数透明的羽翼。
静静中,似乎可以听到鸟翅纷飞的声音。
晶莹的月光。
甬道尽头的樱花树下。
澄阳坐在轮椅上,他的面庞在夜色中朦胧,有风来,樱花片片飞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飞舞。他的唇边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得如樱花之远。“抱歉,烦着你听我的故事这么久。”
“不会,只是经过淡淡的时光的一抹。”安琪呆呆地望着澄阳,他的故事使她震撼,在这夜,这樱花树下,一切都变得很不真实,美好得像歌声,像诗韵一般。
“后来呢?”她问。
后来……
笑意从澄阳的嘴角隐去了,他的眼瞳收紧。
后来,一切都那么急,那么快,像做了一场噩梦。或者,上演了一个默片时代的悲剧。
他记起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有一张报纸无声无息地靠近他……
然后,有一辆车凶狠地冲向他……
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凶狠地刺入他的耳膜,他茫然地侧目呆望,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向他飞快地袭来。而他,思绪已打了结,认定身边的一切都是一种谎言,所以忘记了该本能地躲避,于是,他被重重地撞了出去……
她对他说:“我希望我可以挺直我的肩背,与你再次相遇。”
那张报纸上登着一则新闻:一女教师黎洛为了抢救教室里被洪水围困的学生被滑落的山体击中,生命垂危。
黎洛,黎洛。不是梨花落尽,而是洛水黎明。
“韩同学,你是新同学,我啊,也是个新老师呢,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祝我们好运吧。”
“你知道吗,我不知有多头痛你的语文成绩,原来是心态的问题啊,你是高考怯场吗?还是考语文的时候突然生病了,或者有其他的原因。你可以告诉我吗?”
“我看你平常总是自己一个人,也不喜欢运动。所以以为你的体质可能不是很好。”
“澄阳,你很有才华,也很执著。放心吧,我会为你保密的,我希望在未来的一天,看到你在你自己的音乐工作室里,创作出你自己的音乐和舞蹈。”
“我不逃了,请时间赦免我的罪。因为你也是我生命中所历见的最美好。”
……
他觉得自己好像掉到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边是火烤,一边是冰封。他痛苦无助地翻滚,挣扎,却是徒劳。眼前出现的全是黎洛美丽的幻影,耳中全是她说过的话语,炼狱之中,无限美好。
当他从晕迷中清醒过来,张开双眼,望着病房顶部的天花板,她的话语,却更加清晰,一遍一遍不绝于耳:世间的人们,你们可知道情到底是什么?会让那飞过天南地北的雁侣一起同命生死,随爱侣而去的雁,你应该有许多的话想要倾诉吧。你们一起飞过了茫茫的万里层云,也曾看尽了千峰上的暮色雪景,现在你形单影只,还能为了什么理由生存下去呢……
“澄阳。”一个声音真实地响起。他轻轻地俯下头,于是看到父亲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两鬓染霜,好像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对不起,我没能保住你的腿。”做了无数成功的手术,这一刻韩济远才真正了解什么是医人不能自医。
没有了腿?难怪没有知觉。无所谓的,生命也是可以的。最好是那记忆,一并消失。他继续木然地望着天花板,她的话语浅浅地起伏。
……现在你形单影只,还能为了什么理由生存下去呢……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定的结局,当初自己奔到黑板前写下那半阕词,竟是在书写未来将要发生的事吗?真希望自己的手臂在那一刻断掉。
“那位黎老师……没有死。”
他一惊,四散的魂魄一下子就被拉了回来。
“爸,你说的是真的吗?”
“没有死,不过,伤了脑子,从出事到现在一直没有醒过来。她没有家人,是个孤儿,我赶去的时候,院方正为她的治疗而头痛,所以我把她接了回来。我想,你一定希望我这么做。”
澄阳望着父亲,眼睛湿润了,他喃喃地说:“谢谢你,爸爸,我请求你,帮帮忙,让我可以去见见她。”
那是澄阳第一次坐轮椅,他小心地靠近着病床上的黎洛,那一刻他期待却又担心她会醒来,因为他怕她看到了他现在的样子会伤心。
一切想法都是徒劳,黎洛静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窗外斜斜射入的柔和的光芒照射在她的脸颊上,映得她的脸,雪白一片。
长长的睫毛像扇面一样,静止在流逝着的时间里。澄阳悲伤地发现,她也许永远都不会醒来,因为她躺在床上的表情,那样的安详,那样的无牵无挂。她毫无牵挂地睡着,像一个婴孩。
真是太无情了,她怎么可以不再理他,这样不在意他的存在。
泪水无声地流淌,慢慢地哽咽成声,就像每一次意识中的百川归海,他的痛也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被逼了出来,汹涌成一股绝望的痛楚的洪流。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好像来到了她工作的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那里,是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他看到肆虐的洪水凶狠地摧残着这座它途经的小小的山村。
在那间低矮的山村教室里,黎洛喊着大孩子把课桌椅推到墙角,一层层地垒起。她一个个地把学生们通过垒起的课桌送到教室的房顶上,那里有青天白云,是最安全的地方。孩子们有大有小,年龄参差不齐,都围在小黎老师的身边,在大难中依偎在她的身边,好像她有一双羽翼,可以给他们庇护。
孩子们一个个被送到屋顶。洪水也瞬间冲进了教室,眼见着就要把教室淹没。黎洛却还没有爬上屋顶。他焦急地对着她大叫,可是她怎会听到?于是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四处寻找,在洪水中摇摆着她的身子。终于她寻到了最后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因为惊怕躲在了桌子下面。她拉他出来,他死死地抱住桌角不放。她抱他,对他说:别怕,没事的。她亲吻着他,终于把小小的孩子从桌子下面抱了出来,高高地送到大孩子们的手上,可是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侧,头重重地撞到窗棂上,随即晕倒在洪水之中,一瞬间就被迅急而汹涌的洪水卷走了。
他听着孩子们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他们的老师,他无能为力地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卷走,只能悔恨地在心中无声吼叫着:“我错了,我居然说你是无情的人。你原本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情的人。我错了。你听到了吗?我的小黎老师,我错了。”
澄阳无数次做这个梦,梦中的情景,从来也不曾发生变化,好像这个梦本就是真实的,就算远隔着千里,他也可以感受到她最后时刻所经历的所有。
这就是后来了。五年来,无数次的经历,可是却是用所有的语言都是无法描述的最真实的伤痛和不舍。
他目光离乱地望着风中轻轻摇摆的花树。
“后来,就像你现在所看到的那样,她发生意外,我也失去双脚。”
他转动轮椅,驶上甬道:“我有些累了,打算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安琪望着他踽踽而去的背影,高声问:“对不起啊,我还有一个问题,你那么喜爱音乐,却当了最不想当的医生。你是为了想治好她才学医的吧。”
澄阳身子一僵,她的话又让他忆起了一些事。
还记得发生意外后,父亲曾经带着他去看重新翻建的中央森林,对他说:“孩子,没有双脚没关系,不能跳舞,你还可以写歌,唱歌,爸爸一定尽全力帮你成功。”
他用颤抖的双手抚摸那些曾让自己无比兴奋和投入的音乐器材,心里酸楚不已,可是他没有接受父亲的好意,他坚持他要当一个脑外科医生。
父亲沉吟了很久,终于艰难地说:“儿子,你没有腿,做不了外科医生了。”
何其弄人。世事总是难料,永远不给你你最需要的。
他依然坚持。结果他终于做到了,他成了韩氏疗养院最优秀的外科医生,五年了,他救了无数脑瘫患者,可是她,却仍然像个婴孩一样,在病床上沉睡。
所以,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太艰难了。他不语,默默地推动轮椅,在安琪的视线中缓缓地消失。
安琪品味着这个有着天荒地老的况味的故事,突然想起澄阳询问黎洛《渔歌子》那阕词她好像在另一个故事里见到过。那个故事里也有着一段惊世骇俗的感情。
还有一句话,被许多人津津乐道着:一见杨过误终生。
她傻傻地坐在樱花树下,回想他的故事,还有自己和他相识的种种,心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