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跟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了,回公司吧。万一这次我死了呢。”他翻着行李箱里自带的书,是本关于金融的英文原著,他兴趣寡淡,最爱的就是自己本行,却偏让我学习各种旁门左道。
“我交的不是狐朋狗友,再说你死了,你夫人和女儿都可以继承公司。”我们俩都像是无情的兽,谈起生死毫不动容。
“她们不会回国的,依兰也不是我女儿。我和她妈妈的公司有交换股份,目的是为了英国几大金融集团的联合。结婚是互相帮助,没多久就分开了。只是对外为了联盟稳定,一直没有公开。”话说着,他朝我乐了。
“怎么,你生气了?”简则成眼神明亮,他虽是混血,却意外有着纯黑色的眸子,除了脸型的轮廓,没有太多明显的特征。
“没生气,为你有家庭有人照顾而开心。”我低头数指头,拇指和食指不断的交错,这是无聊的他在我无聊的小时候交给我的最无聊的游戏,我却多少年的乐此不疲。
“简洁,要是哪天我死了,你会难过么。”他把头仰靠在座椅上,我在侧面,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会,会觉得人生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候竟然意外的诚恳。我记得因为感觉他无心,一直也把自己伪装成不在意的。可是如果说他真的死了,世界上一定没人比我更难过。
我以为对话会进行下去,可是他却没有再说什么,靠背上的人闭着眼睛,分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无数次这个的时刻,我都想摇摇他胳膊问问他,当初为什么会把我带回家,可是话从来没有出口,不管心里有多渴望知道答案,更多的时候还是畏惧。
下飞机的时候,他像个不认识的人一样拖着自己的行李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我怀疑刚才的对话,是不是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臆想。
一落地打开手机,就收到很多个人的短信,内容都一样,让我速度赶到王府酒店,今天是电影《关河引》的杀青仪式。
赶到的时候,活动已经进行一半,台上一排椅子,落席的人竟然和我过生日的时候阵容相似,连宋锦文也在。他们在台下给我安排了位置,是第一排的贵宾席,我虽然不能亲自参与,但看着他们在一起插科打诨也觉得开心。
还是回到这个世界里更让人觉得轻松,身边都是不设防的朋友,每一个都是掏心掏肺的彼此对待,没有太多的前事牵扯,相处起来也觉得简单愉快。
活动散场,苏文特地跑下来第一个跟我说:
“多谢你这段时间的配合,萧雨辰终于鸣金收兵了,过几天我要去日本拍部片子,有什么需要我给你带的么?”
我想不出需要什么礼物,只是跟他聊起了15岁的时候去日本旅行的经历,那段时间我和简则成两个人大多数时间都在背包徒步的走,我佩服他那样的工作狂也有着让人望尘莫及的体力,可是他却一点不顾及我的脚步跟不上,常常他走的轻松,我却只能歇一段路,跑一段路,旅程中没有对话,除了赶就是累,看过的风景也忘的七七八八,除了有一个小村庄,在那里休息歇脚挺长时间,记忆里那里安静而美丽,潺潺的河水环绕四周,进村的地方有一座古老的桥,四面都是山,隔离人世,有如另一个人间。
苏文走了,皇甫辉也过来道别,他说这段时间抽身做《关河引》的监制,觉得拍电影也挺好玩儿的,不过美国还有事情,要跟白子嘉一起回去。
送走了众人,沈寒良陪在身边,问我:
“皇甫走了,你说我俩的戏还要不要演下去?”他说话的时候真诚直接,让人觉得轻松,内容却有些不好应对。
“看客们都散了,还演给谁看呢?”我只好这么说,总不能说别人是在演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投入。话虽这么说,心里却觉得有点寂寥。这些天和朋友们相处的很开心,两边演着戏,觉得自己的生活格外的热闹,可这些人聚在一起,只是为了一部电影,还有各自的人情。
我费力的这边扮演那边扮演,只觉得他们都是对我好,从来没有的好,是我接触这个世界之后受到的最好的礼遇。可是这些人却又都直接通透的要死,电影不过是刚刚杀青,就迫不及待的过来跟我表示这一切都是戏都是戏。一个飞去了日本,一个又着急的来跟我划清界限,我回应时显得轻松,却又觉得自己的生活,又要重新安静了。
一直以来以为自己是个习惯安静的人,可是曾经投入过热闹之后,却觉得自己不习惯。记者们都散了,会场里只有清洁人员在打扫。我认识的朋友们都有事情要忙,我也只想着抓紧回去工作,也许人孤单的时候,工作是最好的排遣和借口,这样对所有的人都可以说:我是因为工作很忙才没时间跟大家娱乐的。
“想什么呢?我送你回去吧。”沈寒良的外套挂在手臂上,像是随时准备出门的时候给我披上。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只说自己今天想要静一静。一个人打车回家,原来宴席散了的时候,自己会觉得这么的不舍得。
回到家洗漱完毕,开着电脑跟布衣聊天。
他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存在的一个树洞,我十六岁刚上大学的时候认识,那时候大学里组织了一个手语社,社团聘请了一个很有名的手语老师,就叫布衣。不过很奇怪,这个人从来不曾亲临,只是录制视频给大家讲课,视频上配着字幕。
大家都以为这个老师太摆谱,不见其人,不闻其声,只看见一双手。后来才听说,这个人天生不能说话,所以多年一直从事手语教学。至于不露面,是因为遇到过一次火灾。
同学们知道后唏嘘不已,我却暗暗和社长要了他的联系方式,不知道怎么,两个人逐渐聊的很熟,他跟我说,自己不能说话,所以很想教手语让正常的人能够和他这样的人沟通,可是因为火灾后样貌吓人,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亲自出去推广教学,觉得很难过。
我总觉得自己能理解他的心事,也许是小时候在孤儿院长大,所以特别能理解和人群不一样的那种感受,所以有什么心事,我也愿意说给他听。
这些年的心事,曾经毫不保留的倒给他听,因为他是陌生人,所以讲起来畅快。我跟他发泄对简则成的恨意,他却问我会不会有一点喜欢?像是被逮到了隐藏的小心思,却死不承认,每次我都嘴硬的回答,才不会喜欢。他却像个很懂行的人:“你不喜欢,不过那个变态的监护人说不定喜欢你。”我把他的话置之一笑,简则成怎么会喜欢我,他恨我都来不及。
跟他聊起新认识的朋友,我只说大家都各自去忙了,自己又变回一个人,他却很直接的问:“影帝和CEO更喜欢哪一个,还是你有乱伦体质,喜欢白子嘉?”我被他的玩笑逗乐了。
却也忍不住在心里比较。要说一点不动心,也是不可能的。和新朋友在一起相处的开心,不知比之前的烦闷要好上多少倍,可是心里像是放着块大石头,迈不过去就不能重新开始。也许我的感情世界,没能开始就注定已经关上了门。
他却敲过来一句话:“我觉得你说的那个CEO不错,影帝的世界,也许不是你能驾驭的。”我没再回应他,下了线,沈寒良打来电话,说是晚上约我喝茶。地点在他家里,会派司机来接。
我以为他说过演完戏了就真的会不再理我呢,现在接到邀请,也有一些开心。
晚上沈寒良准备的是一道简单的家宴,他厨艺了得,常常把我喂的心满意足。晚餐过后,他带我去偏厅喝茶。
“白子嘉这次走要在美国呆很长时间,他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沈寒良一边泡茶,一边说着朋友的托付。
我心里很感激,他对任何人交代的事都会两肋插刀,谁能有这个人做朋友做兄弟,都一定是好到家了。我把他当作朋友,他则一直认为我是晚辈,布衣还好心的帮我比较CEO和影帝的差别,现在看来,他跟我一样是多心了。
“小洁,和苏文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幽幽的,房间没开灯,只是点着几盏烛台,烛光黯淡,旁边人的脸也看不分明。
“沈先生误会了,和苏文一起,是帮他打掩护的,他要躲避女一号的围追堵截。”我殷勤的解释到位,又觉得自己多余,别人不过是随口问问,我这么说,反倒让人家还得陪着我继续这个话题。
“哦,那小洁恋爱过么?”他端着青瓷的茶杯,细细的啜,慢慢的饮,热气袅袅飘散空中,茶香四溢,吸引的我也想举杯品位。
“没有,一直没有人喜欢。”虽然这么回答起来丢脸,但也确实是事实。
“没事,我也从来没人喜欢。”他把茶杯放下,眼睛直视着我,看的我有些不好意思。
“沈先生开玩笑了,你这么优秀,怎么会没人喜欢。”在英国的时候,他每次演讲散会都有一群人追,这样的人说没人喜欢,真是大言不惭。
“那就是我没喜欢过别人。原以为我会独身的很开心,谁知道就要老了,开始觉得身边没人陪伴,寂寥的很。”说到一半他看看我,又继续:
“你会不会觉得我一把年纪说这样的话,很是矫情?”他问的样子认真,在乎的问题却有些傻气。
“怎么会,沈先生不过刚过而立,东皇不是好多女明星最惦记的就是你这位钻石王老五?”这话是一点不虚的,仅是君会所和他山庄里的几次聚会,就看得出他公司里有多少女艺人对老板觊觎已久。
“小洁,我还是喜欢你在英国那么叫我,现在这样,反倒越来越生分了。还有,我把那匹小马从英国运回来了。托运的过程真是很艰难,它还有些水土不服,这些日子,有没有时间陪我去看看它?”
他说的马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叫琳琅,长的健壮漂亮,一身黝黑的鬃毛,在草原上跑起来的时候格外的帅气。
过了几天,我陪他去山庄,果然多了一匹马,琳琅却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它变的很瘦,又格外憔悴。我过去摸摸它,只听见他突突的吐气,再也没有当年的生气。
“他快要十岁了,人生百年,马的青春无非是那么几年。你见到它的时候是它最勃发的年纪,不过才三年,看它像不像是老了三十年?”
我被沈寒良说的有点难受,在一匹马身上,意外的觉得岁月风刀霜剑,雕刻的人世面目全非。
“把他接回来,希望能陪伴他走过最后的时光。”沈寒良走过来,手臂自然的搭在我肩上:
“走,我们回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