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年已六旬，是本色农民。家乡贫瘠，靠天吃饭。有十几亩旱田，外加几亩水田，是用机井抽地下水浇灌。虽然成本高点，但还算旱涝保收。所以父亲不误时令地耕耘播种。如今，以这种最原始的农耕方式向贫瘠的黄土地要生产力的人已不多了。不要说在我们那贫困的山区，就是鱼米之乡的长江中下游平原的农民，很多都弃地外出务工。但父亲修理了半辈子地球，他就认黄土。父亲毕竟老了，种那么多地，平时还能顾得过来，但收秋时，肯定吃不消。我给他钱雇人，但他总是舍不得，再说现在农忙时节民工也不好雇。于是，近几年“十一”黄金周，我都组织自家兄弟姐妹，回家劳动，一则体验生活，二则孝敬父母。去年，父亲的庄稼丰收了，土豆个个硕大无比，那玉米长得有一房子高，棒子又大又长。我踏踏实实地干了五天。回到银川我只想睡觉。但又有好友酒事相约，却之不恭，当天大醉。醉眠时却做了一个特别清晰的梦，如今想来，历历在目。
我梦见父亲的玉米长在山崖上，有二尺多长。嗬！这是难得的丰收场景。但父亲老了，腿脚不灵便，只能扶着烟管摇头叹息。眼看丰收在即，这怎么办？我也觉得父亲不易，一定要让沉甸甸的玉米颗粒归仓。于是我攀上悬崖，一个一个地掰起了玉米棒子。突然，我脚下的岩石有点松动，紧接着便断裂了，伴着山谷阴风的呼啸，我掉进了万丈深渊。坠落过程中，我的魂魄受惊出窍，离开了肉身。我竟到谷底寻找自己的尸首。我想，为父亲摘玉米而丧命，值！但总得给他老人家一个全尸吧！然而，我寻寻觅觅寻不见。这时，一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仙人出现了：“阿弥陀佛！施主茫然四顾，想必是在寻找什么？”我说：“我从悬崖上坠下，正寻找自己的尸骨。”仙人说：“还好，你的魂未丢。也罢，守住灵魂也是幸事。至于肉身，找它何用？”我说：“找不到尸骨，我老爹也不想活了！”“嗯，看你还孝顺，我来帮你！”跟着仙人，来到谷底一块长满青苔的地方，那里不是我想象的血肉模糊，我发现了横七竖八的白骨！仙人指着骨头说：“这就是你！”我迫不及待地问：“我的血肉呢？”仙人说：“从万丈悬崖跌落，你的血肉早已深陷苔地，归于尘土！你是一个爱自己魂魄，惜自己骨头的人，但你不爱惜你的肉身，你讨厌它的沉重。你还算骨硬，粉身却未碎骨，善哉！”他用手杖拨拉着我的骨头，笑哈哈地说：“哦，这是几块媚骨，哇靠，你看，这里还有一块贱骨头！”我看清了，他指的贱骨头不是我们医学上所说的耻骨。我的媚骨在下颌和上额。他说，虽然你无婢膝，但你偶有奴颜，你不时地谄媚地笑！动的就是这块骨头，知道不？你是个懒汉！不好运动，来世投生时务必加强锻炼，平时多补钙，无使媚骨滋长。要知道，对男人而言，壮骨有甚于壮阳。司马迁知道吗？腐刑之后，他身上几乎无法分泌荷尔蒙，但他的骨硬。“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与其说是用心血写的，不如说是用骨头拼的。关于壮骨，你得平时注意，缺钙的生理症状是患病处痒痛难忍，医学上叫骨质增生以及风湿之类。比如说，有时，你的权欲膨胀，官瘾发作时，你对上司极尽媚态，点头哈腰，诺诺连声。事后，肯定媚骨增生。它会折磨你！如果你丧失斗志，自卑自贱，也就是说当你作践自己时，你的贱骨头也开始增生，它同样会折磨你。所以，做人理应不亢不卑，不骄不媚。中药对上述病症的诊治大多是调理，主要是取自然之造化。花自飘零水自流。除了传说中的洛阳牡丹，哪一朵花因趋炎而开？哪一条河为附势而逆流？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剃净所有的媚骨和贱骨头，对你来说有点为难，但你必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骨头并不纯洁。你要正视自己，不要做了低三下四的事，还一副道貌岸然、堂堂正正的样子。那就不可救药了！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你可得多多注意自己的骨头！我知道，人间不乏能屈能伸的丈夫，但他们关键时刻靠的还是铁骨，你须注意的是，骨质太多骨是硬了，但太僵。你好自为之。语罢，一声朗笑，仙人化作一缕青烟瞬间消失。
我地上的那摊零散的白骨也像被使用了电脑特技一样，一块块飞起来自己拼成人形骨架，接着，那苔藓上有紫气升腾，渐渐使我的白骨血肉丰盈，我浑身的关节嘎嘎作响。啊！我复活了！！梦醒后是半夜三点，我口渴，尿憋，想上厕所，想倒水喝，但我四肢无力，无法动弹。
2002年7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