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2014年10月的武汉像是一只被人牵着线的木偶,在灯火明灭的舞台上左右摇摆时哭时笑,在台下站着的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深深刻在他的眼神里。他机械的挥舞着双臂,直至大幕落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在他的眼里,芸芸众生,只不过是观众席上的一名看客,而生或者死,健康还是疾病,痛苦抑或欢笑,都与他无关。
从王铭建被抓后,宋如明的危机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带着礼物去省里投石问路,银行的领导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小宋啊,高层正在博弈,你恐怕要成为一枚弃子了。说完领导起身离坐,再也不搭理他。宋如明呆呆地坐在那里,嘴巴大张,虚汗直流,他一下子抖了起来,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往下倒塌,轰轰鸣鸣,咔咔作响。
那天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来的,走到车前,他掏出钥匙开门,摸索了半天,哪个钥匙都打不开。他的手越来越抖,汗渍都将他洁白的衬衫浸湿了。他四处张望,门口的保安诧异的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保安缓缓地朝他走了过来。他“啊”的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我错了,你放过我吧.。。“说着说着一双眼睛盯着走过来的保安,那眼神充满祈求,像一只被人遗弃的野狗。
他恍惚地开着车回了家,翻箱倒柜,床底下,保险箱里,厕所的隔板中,他掏出了无数的钱。美元、港币、欧元、连号崭新的人民币,他哆嗦着抚摸着它们,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自首吧.。”。他回过头,一个声音在他的身后叫着,“逃跑吧.。”。他不停地转动着身体,镜子里的宋如明全身颤抖,佝偻着腰身,他瞪大着眼睛看着里面的自己,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凉而又恐怖,在房间里久久低徊。笑完后他拿着一叠钱向空中撒去,满屋子的钞票将他包围,他晃了两晃,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2014年10月8号,那天是寒露。黄历上的标注是:宜开市、交易,忌嫁娶、出行。宋如明推着行李箱刚过安检口,一帮身穿制服的人就将他拦了下来。他在安检口傻了,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完了.。。,说着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市委办公室里,共产主义者李宏启看着检察院起诉书无声地笑了,上面写着:被告人宋如明,男,原农行分行硚口支行行长,因受贿、诈骗、私刻客户印鉴、挪用公款、贪污等罪名,于2014年10月8号经武汉市人民检察院批准,由武汉市公安局执行逮捕..一顶顶的大帽子扣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李宏启咬牙切齿,盯着窗外狰狞地笑着,“付沉,跟我玩儿,你还嫩点!”
此时的付沉正在准备着逃亡。从6月份王铭建出事后,宋如明关掉了印鉴交易,他拿不到贷款,手上的资金输得也所剩无几。他卖掉了名下的房产汽车,但盘龙城的项目缺口实在太大,没办法,他找到黑三借了4500万的高利贷堵窟窿。宋如明一倒台,资金链就此彻底断裂。
万圣节快到了,传说那天晚上,小孩会穿上化妆服,带上面具,挨家挨户收集糖果,鬼怪世界也最接近人间。付沉坐在江边,独自说着: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那是他逃亡前的夜晚,彼时的武汉上空没有南瓜灯,在隐隐地月光下,一些面具磨牙狰狞,一些面具呻吟轻叹,每个面具上都流着淋漓鲜红的血,小孩在空中张牙舞爪,像是踏着节日而来的小鬼。而传说中,此地并无别处,正是我们生活的人间。
他走了,走在万圣节的前夕,在轰轰隆隆的火车声中,他逃离了武汉。在他的身后,武汉灰尘洒遍,盾构机的声音在地下夯夯而响,长江上漂浮着腥臭的水草味,黄鹤楼被包裹在一片雾霾中隐隐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