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方向盘,ROSE用手抚了抚下巴。看着车窗外各式各样的灯光辉煌,把这个城市装扮得恍若盛大的嘉年华。一瞬间居然有点失神,现在他的年龄,保守的父母也担心过他的婚姻大事,絮絮叨叨说以前的邻居已经有孙子了,目光满是艳羡。ROSE狠狠打了一下方向盘,后面的车子喇叭响起了,伴随着男人尖锐的嗓子,你妈不会开车啊。
心情越来越不好了,因为这个无聊的会面。但是,ROSE告诉自己还是要去上班的,毕竟现在自己是成年人了。
ROSE走后,陈跃然有些疲倦抚了抚额头。陈阳这孩子真是让他伤脑筋,怎么会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直以来,陈跃然都是疲倦的。当初的陈跃然家世清贫,但心气颇高。便下水做起了买卖。陈跃然人不傻,也颇有些头脑,几年下来,倒也赚了不少钱。可是,陈跃然却逐渐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幸福了。本来温柔的妻子逐渐变得疑神疑鬼和古怪,有些事情他是身不由己的,而那个不顾一切跟随他的少女现在偏要变得跟他抬杠。就连儿子,也让他觉得陌生,看着他的时候,陈阳目光总是冷漠。甚至带着恶狠狠的味道。他得到了他以前想得到的,但是与此同时,他也失去了他过去最为重视的东西。最后,他终于与那个女子协商离婚了。他觉得疲倦了,爱情死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大家的爱情不都是这样死去的,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们为什么不能理解下,他曾经的妻子,他深爱的儿子,为什么不能理解下。他们知道吗?他为了他们也曾经像狗一般生活。在财富与权力的深渊上小心翼翼走着钢丝。他们花着他的钱,却看不到他所付出的,这让陈跃然的心里不自觉生出怨恨之意。
就在此刻,陈阳正斜躺在ROSE家里的沙发上面,有气无力按着遥控器,从这个频道跳转到那个频道。发现没什么感兴趣的,索性关上ROSE家的液晶,望着头顶上面的水晶灯发愣。现在自己的行为真的很幼稚,早就该明白了,其实自己的父母不过是维护一种虚伪的婚姻。对于他们的离婚,应该早就做了准备。可惜,他用双手捂住脸,这是怎么回事,心口还是会有一阵一阵的难过与惋惜。
他忽然间想起,小时候做的一次全家旅行。那个时候家里还没什么钱。母亲还是温柔美丽的模样,会在他玩累的时候给他擦汗。父亲会爽朗笑着,给他拧开矿泉水瓶。
他们全家在那个美丽的花田度过的三天。不过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时刻,他们变得不相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相处起来,充满了怨恨。陈阳不知道,但是他忽然间很想回到那片花田。
他忽然间很想回到那个长满了油菜花的花田,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受伤了。那些女孩子,还有自己的父母,让他的灵魂受伤了。他想有个地方能够容纳他,在那个地方,他可以舔伤。小凡,现在你在哪里?我现在好狼狈,是不是?如同你在那天的大雨中舞蹈一般狼狈。我们心中的伤口让我们无处可逃,却还想拼命伸手抓住什么救命稻草。
陈阳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有些焦躁在客厅踱来踱去。最后他决定了无论如何,要去旅行一次。
就这样收拾好东西,给ROSE留下一张纸条。陈阳就背着简单的行装,准备找寻自己失去的东西。
人有时候就会这样冲动一次,放下一切,去旅行。坐在火车上面的陈阳,托着下巴,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嘴角不自禁上扬,他任性地逃离了那个城市,逃离了离婚的父母,跟小凡一样离开了这里。小凡,你在哪里?他原来还爱着她,不然他为什么会按照她的轨迹,也计划着这场逃离。他对自己很满意,唯一有所遗憾的,就是ROSE。毕竟那么多天里,ROSE都小心翼翼照料着他,即使知道他在玩味人间,ROSE也不过在旁边看着,温和,不带任何评价。与ROSE的关系,让他觉得舒服。所以现在什么都没跟ROSE商量,就留张纸条。貌似对不起ROSE吧。但是,陈阳甩甩头,继续注视着面前流淌着的景色。他实在想一个人静一下,在某个地方为自己舔一舔伤口,想一想该如何继续自己的将来。
在行驶的中途,陈阳随便找了一个站台就跳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全凭自己的感觉行走。手机早就关机了,因为不想让别人找到自己。
陈阳跳下来的站台,旁边是金黄色的稻田。陈阳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让他想起小时候的油菜花田。金黄色的稻田跟那个时候的油菜花田一样有着慢慢的丰盛感。让他觉得生命回到一种质朴中。他在稻田里面行走着。正午的太阳微微有些烈,虽然行李没什么,背着也很轻松,但是陈阳的额头还是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但是陈阳仍然往前走。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歌声。那歌声,他非常熟悉。
那声音没有太多的花哨,唱词也简单。可是那个声音让他觉得非常自由。不像是凌驾于苍空的鹰一般自由,而是像午后自己一个人弹着吉他,懒洋洋的自由。他匆忙拨开自己面前的稻草,那个声音,是淳子的!
麦穗扫过他的脸,带着一阵阵刺痛。可是他顾不上,淳子在半年前忽然间消失了,没有任何的专辑与歌曲发布。流行歌坛更新换代从来迅速。新的面孔不断出现,而老的面孔不断被人遗忘,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面。而淳子就这样消失了。那个小凡最喜欢的歌手,也是陈阳最喜欢的歌手,居然在这里,在这个陈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介于农村与城镇的地方,自由唱歌。
陈阳有些激动,那激动不禁是听到淳子本人唱歌的激动,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是一个把他与小凡链接在一起的契机。在稻田的深处,他看到了那个女子——名叫淳子的歌手。
淳子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她轻轻拨动着自己的吉他,然后唱着自己的歌。他的旁边有个皮肤黝黑的男子,男子就随意坐在稻草上,轻轻拍手,然后时不时对着淳子微笑。两个人在互相注视中,眼内盛满的都是情意。
那个人,是淳子的男朋友吗?陈阳有些惊讶,不自禁停留住了脚步。那个男人,感觉太过普通了,陈阳潜意识觉得他配不上淳子。可是淳子在注视着男子的时候,嘴唇上扬,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最淳朴的泉水一般。她唱的歌也一样,有着阳光一样,稻田一般金黄色的感觉,给人一种暖洋洋的味道。让人也不自禁觉得幸福起来。
在陈阳愣神的刹那,淳子以一个漂亮的滑音结束了演唱。她向陈阳所在的稻田看了看,走了过去,拨开稻草。陈阳就这样迎上了淳子的脸。淳子温柔的看着略有些紧张的陈阳,笑着说:“谢谢你,来听我唱歌。”
陈阳从来没想到过淳子原来是这样的人,虽然他一直觉得淳子有些田园风。但是当淳子围上围裙给自己做饭,只因为自己说是她的歌迷。陈阳看到这个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给自己做饭,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充满了生活的味道。那个曾经宛若在神坛上的歌手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也可以在简单的生活中生活得美丽而自得。恩,现在的淳子,真的跟她的歌一样,充满了自由。无人能束缚她的自由,无人能打扰她的幸福。
陈阳发自内心,欣赏着面前匆匆炒着菜的女子。
都是家常小菜,将就着吃吧。淳子把菜一盘一盘端上桌子。然后在陈阳的对面坐下,用手托着下巴。笑盈盈看着陈阳。
“我还以为没有人记得我呢,结果你还喜欢我的歌。而且还找到了这里。真是奇妙的缘分。”淳子自顾自得说,一边还顺手给陈阳夹菜。
“恩,是。我都没想到可以在这里遇到淳子。“陈阳慢慢咀嚼着碗里的韭菜炒鸡蛋,这种家常的味道,真是让他有种怀念。自己家里有多久没有开过火了?陈阳记得从前自己母亲忙碌在厨房的背影,记得西红柿蛋花汤上面漂浮的葱花,记得父亲偶尔下厨做的鱼香茄子。但是那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而现在,吃着淳子做给自己的家常菜,眼泪却不自觉要流出来了。如果可以,真的很想吃,自己家做的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那样的味道。
“你在想什么?”注意到面前少年小小的失态,淳子温柔地扯了一张纸巾递给他。
“很好吃。淳子小姐。好吃到……。”陈阳紧紧握住筷子,带着眼泪抬起头。“好吃到我不自觉哭了。”
“哦,是吗?陈阳,你叫我陆小晴就好了。”我跟你说过,淳子不过是我作为歌手的名字而已。说完这话,名叫陆小晴的歌手静静审视着面前的少年。他的眉眼有着桀骜的气质,鼻梁很高,嘴唇很薄,带着一种锋利感。发梢是淡淡的金黄色。凭着直觉,她感觉到他内心压抑的回忆以及他倔强的气质。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呢。
忽然之间,陈阳想起ROSE,他曾经对他说过的,陈阳,食物是珍贵的东西。要心怀感激吃下去。因为制作食物,厨师可是带着给重要的人做饭的,温柔的心意。当时陈阳还笑着说ROSE掉书袋,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觉察到自己母亲曾经带着的温柔心意。可是那样的心意是怎样失去的?人是不是总是记挂自己曾经失去的,而忽视现在拥有的。
正这样思索着,就听到对面的淳子,不,是陆小晴,轻声问他:“陈阳,为什么你会来到这个地方?”
“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该去哪里了。”陈阳淡淡说道,顺便放下了筷子,他已经吃饱了。
“是吗?不知道去哪里的话,回家不就好了。”陆小晴收拾着桌上的碗筷,轻描淡写说。
沉默了一会儿。陈阳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我没有家。”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阳的心口有着阵阵隐痛,那样的隐痛驱使着他向面前的女子诉说心中不堪重负的一切。
“我没有家。我的父母生活在谎言里面,他们互相欺骗,互相满足着自己的****。你知道吗?我也想有个家,有个心爱的女孩,每天早上,我都是搂着她醒来。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她闭着眼睛,像个小猪一样安静沉睡。然后我叫醒她,她会朝我微笑,笑容甜美到空气都可以发酵出甜蜜的味道。所以我爱过两个女孩子。我把自己最好的给她们。其中一个我甚至为了帮她完成复仇,而间接逼死了一个男人。”
陈阳有些艰难举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掌。
“可是她是不定居的,她是一朵没有根的花。我知道她不爱我。她爱的是另一个人,但就算这样,我也想留在她的身边。可是她离开了,离开的这么决绝。我叫她小凡,她的真名,叫做纪小凡。小凡,小凡,一直都是,充满离别的出现在我的面前。”陈阳的语气越来越沉痛。“我无法把握的名字。”
“你说淳子,我该回到哪里,我在一个无尽旅途上,看不见前方的路。”
“都说了,叫我陆小晴。”陆小晴望着陈阳。笑着说。她的头发高高扎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嘴唇上扬,充满了温暖。“陈阳,无尽的旅途,也是可以看到前方。回到你真正想回到的地方吧。我有种感觉,你的旅途会结束了。”
“我真正想回到的地方?其实是……”他的脑海忽然间浮现出那篇金黄色的花田,就在那一瞬间,忽然间好像闻到了清甜的油菜花的味道。内心忽然间好想去那个地方,和自己父母一起旅行的地方。
感觉到对面少年内心的波动,陆小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了。她说:“陈阳,你可以出发了。”
“现在,就出发吧。我可以看到这场无尽旅途的前方。”
陈阳匆匆向陆小晴告别,跟来的时候一样,拨开面前的稻草,向着车站跑去。他知道那个地方,现在,他知道自己,要回到那个地方。陆小晴望着少年慢慢走远,目光忽然有些迷惘,可是过了一会儿,取而代之,是更为坚定的光芒。
忽然一双手从身后抱着他。温暖的触感,一如既往的温柔。她听到男人的声音,他问她,“小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可不可以找到答案。”陆小晴转过头,似笑非笑迎着那个皮肤黝黑男人的目光。他的旅程,不知道可以结束吗?
“会结束的,小晴。你知道的,一个人,只要不停寻找答案,努力呼唤的话。就一定可以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以前听过一句话,”陆小晴伸出自己的手,修长的手指上面戴着一枚稻草戒指。稻草在阳光下面,有着金黄色的光芒。“人的道路是没有中断,而且一直联系在一起的东西,不管是多么渺小的事件。比方说,不管那是多么短暂的时间,就算没有残留在记忆中,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只要是曾经缔结过的缘分,就不会消失。所以,跑起来吧,只要跑起来,不管是什么失去的东西,都可以追上。就算是无尽的旅途,只要一直跑下去,那么,也是可以看到前方的。”
无尽旅途的前方活着的时候,依靠的是,意志还是本能,所有人的路都是那么漫长,无尽得好像看不到远方,我们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没有方向,可是,如果永恒懂得惆怅,请许我一个愿望,让我看见前方。
陈阳跑到车站,匆匆掏出钱买了车票。心中是急迫的感情。一天一夜的旅程,陈阳始终望着窗外。看着窗外,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旅程。然后他想到那个男人,ROSE。看到他留下的纸条,ROSE应该会无奈笑笑吧。其实虽然嘴上说ROSE你真多管闲事,可是内心深处,陈阳知道自己是感谢ROSE的。只有他,会在小凡离开的三天后一家一家网吧、酒吧、小旅馆找他。只有ROSE会给他做饭,带着温和的微笑看他吃他给他做的菜。会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始终守候着他,看着他,跌跌撞撞,狂傲任性。然后适时出现,给他炖汤。现在ROSE会不会失望?他留张纸条就走了。可是他想找到答案,他相信答案是在路上的。他已经有太长的时间在旅途,而现在他想回家了。
一天一夜的旅程结束了。他想了很多,所以在下火车的那瞬间,陈阳觉得自己内心变得好像坚强了。是真正的坚强。
毕竟是幼年时候的记忆,陈阳搜寻那片花田微微有些吃力。可是他还是尽力寻找着,凭借模糊的记忆,寻找着。不知道为什么,会带着这样的心情,一定要找到那个花田。
就在陈阳匆匆奔走,陈跃然遇到了巨大的麻烦。一笔资金忽然间运转不周,他的企业一瞬间风雨飘零。为了应付了不断扩大的资金漏洞,他感觉到自己那么多年累积的财富、名誉、地位都因为这一次的危机而不断丧失,就像是倒立的沙漏一般,他看着这些如同沙砾一样飞速流逝,他感觉到自己无力,他无法握紧这些沙子,只能充满无力,看着它们的流失。
就是在那一刻,陈跃然有了深入骨髓的寂寞,以及疲惫。什么都在消失,他不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再守护些什么。辛苦了那么久,在最后又换得了些什么?
要不,放下一切去旅游一下?陈跃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但是转瞬,他就自嘲笑了笑。这种不切实际,浪漫的想法,应该是年轻人才会有的吧。而现在的自己,已经一大把年纪,公司现在又有那么多事情,还有这样的想法。
无奈苦笑,今晚要不找小静陪自己一下吧。彻底与那个人决裂,本来以为会轻松的,那么多年虚伪的婚姻,对自己和那个人都是一种折磨吧。现在,好不容易解脱了,可是内心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记忆里总是回忆那个人的好。反而觉得有些更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还有陈阳,其实内心一直觉得亏欠陈阳。忙于生意,忙于与妻子的争吵,他自己都可以觉察到对陈阳的疏忽。所以会请私人侦探调查ROSE,可惜,这样做后,觉得更加内疚。中年危机吗?感觉生活逃离自己的控制,而自己越来越苍老,已经没什么力气,对抗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