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妹感激地说道：“谢谢薛支书的一番开导，我明白了，假如能进医院我便努力地学习治病救人，假如被淘汰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务农。”
薛支书说道：“王局长目测合格的，那还能去不成？除非是县里有县长的女儿要占这个名额，否则，就是王局长说了算，谁还能冒名顶替不成？”
玉妹回村后巧遇刘小洁，于是便把报名当护士的事告知了她，刘小洁说道：“永东村人口多，耕田少，你又不是生产精英，放你走是薛书记的明智之举，既不耽误你的前程，又少了一个分口粮的人，何乐而不为？你也不要犹豫了，正刚满十八岁就去涉猎医界，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命运之神把你领进医界，不论你是当几年小护士，都不会虚度光阴，修行在个人。说不定几年之后世界上出现一个妙手回春，窥破了生命之谜的神医，把医学知识和宇宙学掌握了，就算开了天眼，那时你就跳出红尘外，不在五行中，活的该多么潇洒自如。别说你要走了，实话和你说，我父母也在帮我办调离，最晚明年我也在永东村消失了。”
玉妹要到人民医院工作的消息不胫而走，却不料过了十天，大队广播通知玉妹到村委会，玉妹以为县里下发了通知，便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村委会，薛书记见了玉妹，苦笑道：“我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在你的事情上我认为不会有冒名顶替的事，但却真的就发生了。公社转发了县里卫生局的调令，的确是要一名护士，但不是你，而是六小队的女知青曲爱华。经过调查知道是公社书记亲批的，指名道姓的把招生名额给了曲爱华，其中的原委，我不说穿你也该知道什么原因。此事我也不能帮你什么，如果你想把这名额争取回来，就不要向公社书记兴师问罪，而是直接去找卫生局长。局长认定是你，他会直接把写上你名字的通知再次下发给公社。如果县里只是想给永东村一个名额并不必须是你，那么我是拗不过公社书记的。这个机会就会给曲爱华，这是白纸黑字盖着卫生局和公社的两个红印章的调令，你自己看吧。”
玉妹看了，那通知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曲爱华，心中很是纳闷，不知如何是好？但又不想去卫生局过问。索性就如胡三姐说的也许就是刮来一阵风，根本与自己无关的，连村支书都不敢得罪公社书记，自己何必犯上作乱。再说当小护士也不是自己的理想，从内心深处并不热衷此事，便不在意了。
晚上吃过饭，刘小洁又独自过来找玉妹，说道：“大家开始心浮气躁了，学生们很多人都在想方设法找出路离开永东村。你的事我听说了，那曲爱华原来早就和公社书记有了联系，并私下送过公社书记两条大中华香烟，请求公社书记有机会给她办到城里工作。你要知道两条大中华香烟是什么概念？那是在北京也要有特别的关系才能买到的，不只是钱的问题，还存在权力背景的问题。公社书记这么小的芝麻官突然见到了梦都梦不到的大中华香烟，能不给送礼的办事吗？卫生局的调令下到公社，书记吃人嘴短，又不认识你柳玉妹是谁？你又没给公社书记任何好处，他自然做个顺水人情把名额给了曲爱华。这事是卫生局长疏忽了，他只写了一个名额，并没写上你柳玉妹的名字，自然就让公社书记有空可钻了。依我看，你沉住气，就先让曲爱华报到去，卫生局长如果认定了你自然不会要她，如果局长认为曲爱华不比你条件差，那你就认输吧，这次就不是你的机会了，老老实实地干农活儿吧。”
玉妹满不在乎地说道：“原本我就对当护士不感兴趣，就算是擦肩而过的机会吧，就如你说，如果曲爱华前去报到，局长认为她比我更合适，局长为什么不给公社书记面子？难道会为我这个素不相识的穷学生得罪书记吗？算了吧，索性就张冠李戴吧。”
玉妹既然不把这事放在心里，当晚就安然入睡，一入梦偏又梦见自己从大庙的弹花房走进大殿，大殿中间又出现了一口井，玉妹仿佛在梦游，毫不犹豫地跳下深井。井下仍旧是一个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陌生的闹市。她仿佛又从幽深的井下升回到大殿，刚出了井口，又忽听外面嘈杂的人声，便又走出大殿，同一个景象重复出现，村里人和学生们都站在大庙戏台前，还是一匹棕色的一尘不染的小马驹跑进了大庙，站在众人面前，康美重复着上一次梦境的话，这可爱的小马驹是找谁的？玉妹拨开众人，走到小马驹面前，抚摸着它那光滑如缎的身体，亲切地问道：“小马驹，难道你是找我的吗？”小马驹点点头，于是在众人面前，玉妹骑上小马驹，小马驹突然飞起来升到蔚蓝无云的天空上，在众人的惊呼中离开了永东村。
顷刻，玉妹从梦境中醒来，忆及梦中的内容竟然和冬天在弹花房做的梦如同复制，正百思不得其解，忙穿衣下炕，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来到井台边打水，当她挑着两大铁桶水颤颤悠悠脚步轻盈地往知青院里走的路上，看见六小队的曲爱华迎面走来，见到玉妹，咧嘴笑道：“小玉妹，我正是来找你的。”
玉妹装作不知情，边走边问道：“什么事啊？这天还没亮，你就风风火火的来找我？跟我进屋说话吧。”
曲爱华随着玉妹进了院子，见二小队那三位男生房门紧闭，知道还没睡醒，便不敢在院子里说话，看着玉妹把两桶水倒进水缸后跟着玉妹进了房间。进屋关上门，悄声说道：“小玉妹，今后咱们俩要作伴儿进医院工作啦。”
玉妹惊讶道：“怎么，你接到调令啦？”
曲爱华细嫩的脸颊因为兴奋变得绯红，本来就在女学生中以俊俏风流为特点的她，还不忘及时地给玉妹送了一个秋波，玉妹见到她那迷人的身段和会说话的眼睛，顿时心中下了结论，这个进城工作的机会是曲爱华的了，确定无疑。曲爱华是老三届的初三毕业生，无论目测外形和内侧文化都比自己占优势，何况自己的学历弄不得虚假，就是初中肄业，怎么比得过才貌双全又有公社书记撑腰的曲爱华？
曲爱华说道：“昨晚薛支书把调令交给我，我才知道我也被调到医院工作，准备今天到县城报到。”
玉妹说道：“可我并没接到卫生局的通知，可能就是你一人选中了。”
曲爱华说道：“虽然调令白纸黑字写着我的名字，可我听说你是被局长目测合格内定的指标，与我的指标无关呀，不信你就随我到卫生局去问，我听说这次召十个学员，有七个是北京学生，肯定你的调令是后发未到呢。”
玉妹半信半疑，便说道：“也好，就随你到县里走一趟吧，问个明白。”
二人来到县城先进了卫生局，局里干事说道：“王局长今天不来局里上班。”
玉妹听了顿生绝望，又不甘心地问道：“我们从村里进一趟城里不容易，那您就告诉我局长家的住址，我到家里去找他。”
求了几次，干事面露难色，不肯通融，还是曲爱华温婉笑道：“这位大哥，您就行行好，看着我们俩从黎明走到上午，几个小时了，我们要问的事情你又做不了主，你就给个方便，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今后我在医院工作了，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全力以赴帮忙的。”
两个女学生拿着干事给的地址很快找到了王局长的家，玉妹一看，原来和冬娃是邻居，可惜冬娃生了孩子，正在永东村娘家养身体，不然一定要拜访她的。进了局长家，那王局长正坐在窗前的办公桌前写文章，桌上堆了很多文件，见到玉妹找上门来，甚是惊讶，又忙让两位女学生进屋入座，说道：“柳玉妹，调令已经下发了，有什么问题吗？”
玉妹说道：“正是有问题呢，县里下发的调令，明明白白地写着去曲爱华的名字，并没有我，我想是不是我是局长内定的，就没和曲爱华的一起下发了？”
王局长看了曲爱华递上来的调令，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后说：“是公社误会了，也怪局里没把柳玉妹的名字直接填上去，给永东村的名额只是一个，就是已通过面试的柳玉妹。”
曲爱华此刻并不感到意外，她心里明镜似的，她知道自己用两条大中华香烟打通了公社书记的通道，书记便毫无忌讳地把县里招生的名额给了自己。尽管预料到因为玉妹是县里早已内定的指标，移花接木有可能失败，但她不防一试，必须一试。她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如果没有傅春芳那样的好运气，被村委会优先照顾，让县政府直接抽调走当县政府机关干部，那么就必须自己找出路。常言说，当官不打送礼的，自己给公社书记送礼果然带给了自己这次工作的机会，见局长认定了柳玉妹知道是不能够移花接木了，灵机一动便说道：“听说，这次招生要招七位北京学生，局长既然要定了柳玉妹，公社和大队又把指标给了我，不如今天王局长也考考我，让我和柳玉妹都到医院工作吧。”
王局长看了看曲爱华，摇摇头说道：“你已经二十多岁了吧，这次招生学员年龄有要求十六岁到十八岁。你的年龄已经不符合招生标准了。”
曲爱华忙说道：“若论起来，这北京来的学生除了柳玉妹是十八岁，其余的都不能符合招生条件，那七位知青的指标不是也要给吗？”
王局长说道：“所以，了解到知青的普遍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唯独柳玉妹是个特例，所以改变了计划，知青名额由计划中的十分之七改为十分之一。柳玉妹，你的情况我知道啦，我会再下发一份调令，直接写上你的名字。”
柳玉妹真的要离开永东村了，这三年半的时间她沉浸在这个村庄里，由陌生到熟悉，由未成年社员变成了身兼多职的村委会干部。她知道自己作为干部并没有给永东村带来实际的业绩，她只是通过下蛮力努力支撑下来，至今她并不知道什么样的土壤适合种什么品种的庄稼，真正在什么具体时间里春种秋收。要学的知识太多了，她很是后悔，没向老乡长请教真正的农业知识，没向李大爷学习如何种下五花八门的瓜菜。她走到村外，那条自己参与修成的水渠高高地架在田间如同一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水龙，村姑和村妇们端着洗衣盆嘻嘻哈哈地来到堤坝上用川流不息的水愉快地洗着衣裳。永东村这个油比水多的干旱村，终于引出了川流不息的地下水，从此告别了只能靠天赐雨的尴尬，水渠的建成大大保证了庄稼丰收的可能。
二小队的山宝队长亲自驾着小毛驴车，把玉妹的行李和那只只有古玩收藏家才知道价值的黄花梨木箱子放在车上，几十位村民闻讯到村口相送。二小队的男生文修绽开着那张带着两个深深酒窝的笑脸，咯咯大方地和愚昧握了握手，说道：“祝贺你远走高飞，进军新的知识领域。”那位在修渠时不惜和打井员反目，拼命保护自己的文竹，远远站在一旁，不说也不笑。村民们新奇又充满羡慕的地向她告别，这样公开离开农村，重新变成城市人的学生虽然柳玉妹不是第一个，但因为陆续走的那几位都很低调不肯声张，没人知道她们几时离开的，唯独玉妹因住在和北京王府井一样的繁华中心，村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又因为玉妹很小到了村里，行为做事平实憨厚，和农民没有距离感，很多人还喜欢和她打招呼开玩笑，此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表示欢送，金娃说道：“小玉妹，俺们要到城里看你，你可别说不认识俺们！”
玉妹坐在小毛驴车上向大家挥手告别，用少女悦耳的声音说道：“欢迎大家到城里来看我，永东村就是我第二故乡。我会永远记住大家，不忘永东村！”
山宝队长挥着鞭子，小毛驴载着玉妹出了村庄，奔向那座被废弃了很多朝代古都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