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的，或许是个女孩吧。
那时候，似乎所有的感官都被剥离，在消弥，只余下一双眼。一切都仿佛是白色的。白色的街，白色的塔，四周游曳着温暖而干净的光。
白色的猴子挥舞着白色的礼帽，咧开嘴无声地笑，白衣的女孩俯身好奇地看着我，长发爬下肩，纯黑的瞳仁，是那里最深邃的色彩。白色的象牙面具靠近我的脸，像是在说些什么，然而，我听不见。
渐渐，一切都像在远逝，四周重陷黑暗之中，寒冷静寂。
当我醒来，不知名野兽的骸骨围绕着我，身上盖的兽皮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伤口早已结痂，昏沉的头，感官麻木而迟钝。四周是逼仄的黑暗，空气滞闷而古怪，然而却又似有风在遥远处吹来，带着腥臭。
寒寂之中，隐约有什么东西迟缓而有规律地震动，仿佛，正坐在大地的心脏上。
就像所有畏惧黑暗与寒冷的人一样，我本能地向着光与热靠近。
那是一团火。
仿佛没有源头，无木无柴，只看到土地滋滋地冒着油。血肉模糊的兽骸堆在火中炙烤，一半焦黑，一半淌着脂油。金属手指在兽骸上滑过，那是一个年轻的侧影，沉默地坐在火旁。刀在左边，狭长锋利，森然的细鳞交错刃尖，吞吐寒光，右边是垒叠的肉片，泛着猩红。
手指开始舞动，肉片飞的到处都是，一片一片，纤薄细长，无人去捡。
我垂着头，默默地观察了他许久。
我拿开贴在脸上的肉片，觉得应该有所表示。
三分钟后，我坐在火旁，默默地咀嚼着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烤肉。
对面，是一个怪物。一半血肉，一半机械，灰色的钢铁铸就半个躯壳，长袍印染着银色星云，包裹着另一半的赤luo的胸膛。雕刻五官的金属面具上只露出双眼。左眼深邃如星空，瞳仁是含着薄霜的浅蓝星辰。右眼丑陋不堪。，红黑相间的珠子微微颤动，白翳如细纹般扩散。
可我总有种可笑的错觉，他的右眼相比左眼，更有人情味。
“你是谁？”
刀与火旁，怪物一般的少年声音沙哑，看向我时，左手轻轻抓住刀把，手指轻弹刀刃。像是在审问犯人，又像是朋友间平淡的问答。面具下淡淡的声音，看不见表情。
“我是谁？”火光映入眼中，我嚼着烤肉，满嘴的油，竭力回忆。
好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我是谁……我是荒原上的流浪者，乞丐，小偷，在被所有人驱逐的日子里，只能在废墟中寻找食物。忘川之前的记忆遥远而模糊，或许他真正想问的是那个，可我不会说，也不愿去回忆。
“我来自大陆。”
“我叫忘风，药师的学徒，跟随远行的商队来到忘川。望城是忘川最大的城，我需要得到城主的帮助。”
我撒谎了，可是他似乎并不在意。
银色面具上的金属唇痕居然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笑，“我叫亚，是一个刀客。你的同伴呢？”
“在一次巨兽的袭击中分散了。我们不知道‘死亡磁场‘，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犼这种怪物。枪械没有用，许多人进了巨兽的肚子里。”
“哦，那为什么你还活着？”
我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商人本应是贪婪自私的，雇佣兵应当冷血凶残。可是那一路上，属于我的那份食物从未少过。便是最危难的时候，也没有人抛弃我这个累赘。
这不现实，但又确实发生，就像我不是药师学徒，却被所有人那样称呼。当然，没有人向我寻求医疗上的帮助，也没有人对我提及过任何药物。
“你不需要问这么多。”我冷冷道。
“有意思，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救我的，不是你。”我的声音很缓慢，也很坚定。
他笑了起来，或者说，面具在笑。那张金属面具上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五官在扭动，眉毛，脸颊，嘴唇，洋溢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我的面色变了一下，身体不自然地向后移去。
“你在害怕？为什么到这里来？这里不是弱者可以生存的地方。”他的声音变得冰冷，带着一丝嘲讽。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有人对我说，望城是荒原上最大的城邦，也是忘川上最安全的地方，老人和孩子可以无偿地获得食物，这里有荒原上唯一的图书馆，禁止一切杀戮与血腥。”
“你在说白城。望城有两部分，白与黑。白色的朝向荒原，黑色的朝向雾森。”金属面具上露出近乎残忍的“表情”，“你在黑色的这一块。”
“可我在城门外，看到的城，看到的山，只有一种颜色。”
“那是城墙。”
我沉默着，没有再说话。火堆旁的肉片已经吃完，我捡起周围的肉片，默默地塞入口中。
我很饿，烤肉虽然难吃，至少能填饱肚子。
但我很快就停了下来。因为我突然问了个让我后悔的问题:“你怎么不吃？”
“我为什么要吃？”他仿佛很惊讶，良久，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忘了告诉你，这肉有毒。”
半块肉片掉了下来。我试图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的狡黠或是戏谑，然而失败了。
他不像在说谎。而且，见鬼，那张金属面具上的表情越来越丰富了。
“够了，不要再开玩笑了。“
我试图让自己微笑起来，可是脸上却依旧僵硬，”你能告诉我，是谁救了我吗？带我去见她，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她的朋友，或者手下。”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摇了摇头，看着我，意味深长。
“告诉我她的名字。”
他看了我很久，金属面具终于恢复到寻常面具应有的模样，冰冷，不带一丝情感，“黑勿川。”
他观察着我的表情，我沉默，面无表情。
这不是一个女孩该有的名字。
“黑勿川是谁？”
惊讶，默然，冷漠。那张金属面具上的表情与人脸上的几乎没有差别，可是越是如此，就越显得恐怖和诡异。
“黑勿川……他是望城城主，这片土地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