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解语花
海棠滚到床角里,背靠着墙,手慌脚乱地把衣服整理好,双颊通红,心怦怦乱跳,亮如萤火的眸子好似要滴出水来。
警戒地盯着粘了过来的雪怀滟,海棠急急吼道:
“你!你别过来!”
再继续下去她就要被连皮带骨吃掉了!
“别紧张嘛……”握住她纤细洁白的脚踝,雪怀滟凑上去吻吻她红通通的脸蛋,低笑道,“我只是为我今天的英雄救美讨个赏,到此为止已经讨够了,放心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海棠狐疑地盯着眼前的俊脸,他笑意盈盈,由于方才的缠绵,苍白的脸添了几分血色,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真的?”
海棠疑心问道。
“嗯。不过,如果你很希望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配合。”邪恶一笑,脱尘如雪的俊公子顿时变为惑人为害的妖精。
海棠被迷得晕晕然,好半晌才记得回吼:
“我才不希望!”
雪怀滟抬起手,帮她把垂落脸颊的调皮发丝撩回耳后,眼里满是引人犯罪的笑:“那么,我答应你,我绝不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
“你说的哦!”
怕他反悔,海棠勾起他的小尾指,和他打勾勾。
雪怀滟问:“这是什么?”
“在我家乡那里,这个代表着立下誓约,绝对不能反悔,不然就会变成一只癞皮狗!”海棠恐吓道。
雪怀滟抽回手,瞪她:“本公子像是言而无信的人么?”再说,他要是变成癞皮狗,全天下的姑娘们都会伤心的。
“有个保障总是好的。”
海棠笑得好安心。
“哼!”双手圈抱住她纤细的腰肢,雪怀滟把头埋到她柔软的小腹里,宣布道:“睡觉了。”
海棠吸一口气——
“你这样我怎么睡?!”
——*——*——*——
两天过后。
书房。
海棠站在书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上的图纸。
那是一幅线条简单的画。
画上勾勒着一条河、一名年轻女子和一条金龙。
女子坐在河边,黑发微湿,容貌极美宛如出水仙子。金龙伏卧在她身边,神态悠闲而警惕。
画的下方写着一行娟秀的楷体字:
洛女现,帝君隐。
仔细研究一番后,海棠把图纸往前一推,摇头有如拨浪鼓,对雪怀滟道:“不可能,画中的人绝对不是我。”
“你确定?”
雪怀滟姿态优雅地坐于书桌后,婉然问道。
“你看啊!这怎么可能是我?”海棠拍拍图纸,把疑点一个一个列出,“首先,我的头发没这么长,长相也没这么美,这点我很有自知之明;其次,我去哪里拐一条龙来当宠物?再次,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姓秦名海棠,和什么洛女八竿子也打不到关系。”
她想了又想,还是无法接受雪怀滟关于这幅画的说辞。
她是洛女,并且她的出现会导致帝王退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如果不是误打误撞穿越到唐朝,她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为学习成绩发愁的高中生而已。
雪怀滟贴心地倒了杯玉螺春,递到海棠面前,献殷勤道:“来来来,说这么多,渴了吧?快润润喉先……”
海棠没有接茶,郁闷地瞪他: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雪怀滟把茶杯放下,摇摇纸扇,道,“但是,你是不是洛女,对我来说差别不大。在我心里,你只有一个身份——我的侍妾。”
海棠白了他一眼。
“对我来说,这两者的差别也不大。”
无论是洛女,还是侍妾,都是别人擅自扣到她头上的帽子,压根儿就没问过她想不想当。
雪怀滟合拢纸扇,伸到海棠面前左右摇了摇:“傻丫头,差别怎么会不大呢?我的侍妾是用来疼的,画中的洛女是用来给陛下追杀的,依我说,这两者的差别可大呢。”
捕捉到雪怀滟话里的某一个词,海棠神情兀变。
追杀。
武则天杀她,因为有不得不杀的理由。
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
因为一个预言而杀人,很荒唐,很不可思议,但是,海棠觉得她渐渐可以理解了。
正如因为一个预言,雪怀滟从小就被送出宫一样。
为了不让自己的江山被外戚夺走,唐太宗尚且在位时就开始了布局,甚至可以说,武则天的势力还未萌芽,雪怀滟的势力就已经开始酝酿了。
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武则天重用酷吏,排除异己。怕“洛女现,帝君隐”这句话应验,对有洛女之嫌的她紧追不放,三番四次痛下杀手。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预言。
不,不是因为预言。
预言只是引线。
追根究底,还是源于人对权力的追逐。
而她秦海棠,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扯进来了。
想到以后还会有不断的追杀冲着自己来,海棠不禁打了个冷颤。
背后一股温暖贴近,海棠被淡雅的梅花香气包围。
她出神的片刻,雪怀滟起身走到了她的背后,双手环抱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上,问:“怕吗?”
“什么?”
海棠还没有完全回神。
“知道陛下不可能放过你后,怕吗?”
“……怕。”
说不怕是骗人的。
毕竟一个不小心,自己认真生活了十六年的小命就没了。
雪怀滟蹭蹭她的耳朵,低嗓如丝:“如果怕,那就躲到我的怀里来,保证连天皇老子也动不了你。”
也许被他蹭痒了,也许他的话让她安心,海棠呵呵笑开了,道:“我说怕,但我没说要逃。”
海棠灵巧地挣开雪怀滟的拥抱,走到书桌边,把上面的文件往两边推了推,空出足够的位置后,双手往桌面上一撑,轻盈地跳到书桌上坐下。
即使坐得高高的,娇小的她还是要仰起头才能与雪怀滟目光平视。
“怎么说呢……我的那种怕,不是被吓到了要逃走的那种怕,而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怕,也要去勇敢面对的那种怕。”
就像有一个人被杀人凶手追着跑,一开始,他还能跑,但是到后来,他发现自己跑进了一条死路,当退无可退的时候,哪怕他手无寸铁,也要鼓起勇气去战斗。
“那么,你打算怎样去面对?”
雪怀滟望进她清澈的眼里。
他早该知道,她虽个子小小,却一点儿也不怯弱。她不是那种一遇到危险就哭着躲到男人怀里寻求保护的女子。
海棠侧着头,忽然精灵古怪一笑。
“其实,我想直接冲到女皇陛下面前,对她大吼一句‘我不是什么洛女,你认错人了’,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果然是她的风格。
雪怀滟浅笑,抚上她笑得恣意的唇角。
“我陪你去,后果我负责。”
他语似怂恿。
“我说笑的而已啦……”又不是真的不要命了,海棠俏皮地吐吐舌头,“全天下皇帝最大,我一个小小民女能拿她怎么样嘛……”
“洛女现,帝君隐。”
雪怀滟提醒道。
如果李国师的预言准确,她这个“小小民女”可是很大尾的。
“所以说,封建迷信害死人啊!”海棠偷笑,故意要糗雪怀滟,“不怪你不怪你……你生长在这个时代,会迷信那些所谓的预言也很正常。”
“是,为夫愚昧,还请娘子赐教。”
雪怀滟双手握扇,正经八百地作了一个长揖。
此刻如果有不知情的人从窗外经过,肯定会惊倒眼珠子都掉下来,博学多才、学富五车的公子竟然在拜夫子?!
海棠露出个“孺子可教”的笑容,道:“你没发现吗?李国师的两个预言是相互矛盾的。”
雪怀滟心知肚明,却还是装出了个惊讶的表情。
“何以见得?”
海棠清清嗓子:“在关于你的那个预言里,李国师说女皇帝的统治会在你手中结束,但是,在洛女的这个预言里,却又说洛女出现,帝君就会退位,那么,终结女帝专权的,究竟是你还是洛女?”
除非其中有一个预言是假的,不然,这两者就是矛盾的。
明白海棠在考虑什么,雪怀滟假设道:“会不会是指皇子和洛女同心协力,一齐取回李氏江山?”
海棠沉思片刻,道:
“有可能。”
但是,这样一来,洛女更不可能是她。
她明年就要回去二十一世纪了,又怎么会和皇子一起,取回李氏江山?
海棠甩甩头:“哎呀……不想了不想了!我们想这么多干嘛,说不定那个李国师就是个大骗子,专门编故事来给皇帝听呢!”
海棠坐在书桌上,怡然自得地晃起小腿。
想不出结果的事,为什么还要为难自己去想?
雪怀滟哑然失笑。
“你口中的那个大骗子,决定了我的一生,你的一命。无论他的预言是真是假,我们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那又如何?反正我们又没损失。”海棠天真说道,“你失去了皇子的身份,却享受着连皇子也没有的待遇,我被陛下追杀,却被你保护……我们现在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嘛……”
雪怀滟深深凝视她。
他深邃如夜的眼眸里,有着很轻很暖的笑意,笑如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在半路休息时看到了美丽的风景。
“对,反正我们都没损失。”
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润润地转动,海棠好不臭美道:“说到预言,我也会啊!而且绝对比那个什么李国师要灵。”
别忘了,她来自二十一世纪。
那些史实,不都在历史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嘛。
“是么?”雪怀滟轻摇纸扇,优雅无双,“那么,敢问神算大人,明天是晴是雨?”
“神算大人是用来预测这些小事的吗?”
给点面子好不好。
“在下失礼了。不知神算大人精通何事?”
“我能说出唐朝以后每一个朝代的名字,你要听吗?”唐宋元明清,小孩子都能念出来。
雪怀滟道:“免了,到那时,我已经入土化尘了,无法验证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说些我有生之年能亲眼见证的如何?”
海棠神情快速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那是极快的一瞬间,如果不是一直注视着她的脸,雪怀滟会以为她一直在笑。
她笑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在一夜春风回归之际,花瓣一片一片地缓缓绽开,向世间展露动人心魄的美。
很多年后,当雪怀滟回想起她这时的笑容,心里都会不自觉地吟起“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句诗。
海棠笑着。
“我说,再过十年,天下必将重归李氏,皇子的使命终于完成,他终于能卸下压在肩上三十多年的重担,去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
雪怀滟微怔。
“丫头……”
她在笑,眼底不知何时却盈满了晶莹的泪光。
“到那时,皇子会有一个美丽温柔的贤妻,他们会拥有好几个可爱的孩子,夏天的时候泛舟采莲,冬阳的时候临窗听雪……”
她说。
半是预言,半是祝愿。
因为——
她只能陪他到明年春天。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