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夏夜,杭州西湖之畔。
“大胡子,入乡随俗懂不懂?你现在与这里的风土人情格格不入呢。”甘如饴说完,飞快地出手拔了一根兰兀信的胡子,“嘘”地一吹,然后她迅速闪到他面前,转过身来,冲着兰兀信促狭一笑。
的确,在这文人雅士聚集之地,人们不论是锦衣华服,还是布衣便装,都透着一股子文秀之风。男子们大多手执纸扇,品茶吟诗,儒雅斯文;江南的大户人家女子大多碍于礼节,晚上并不常出门,只有画舫上的伶人歌伎得以一见,柔弱之气让人生怜。即使是身处风月场,仍然是要会舞文弄墨,富于才情。
而岸上的这个虬髯客却与周遭环境颇不相和谐,他身材比周围的男子高大魁梧,身着黑衣劲装,衣襟袖口都已经磨破,虽不显的太过邋遢,但是却透着落拓荡气,一头长发没有束起,狂野地披散着,尤其是那双鹰眼,透着冷光,在这温润雅致的场合突然出现,不禁让人心头生惧,惴惴不安。
只有身边的甘如饴,仍然是巧笑倩兮,轻松自在,一会儿跑去要买糖人,一会儿往文人堆里凑热闹,半刻不得安生。
兰兀信冷眼看了一眼甘如饴,嘲讽道:“貌似你也没有和这西湖秀美浑然一体,江南哪有你这么嘴馋懒散的女子。”
“切,我若是换了男装,比这岸上任意一个都丰神俊朗一百分,而且我才高八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绝对是这里的焦点人物。”说完甘如饴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可惜上了通缉令,不能扮男子。”
“现在你又上了京城的抓捕名单,不能穿红衣,看样子这红鸢要变乌鸦了。”兰兀信斜睨同样是一身黑衣的甘如饴
他们离开京城的第二天,就听闻了京城的“红衣女刺客”事件,一路上也算是亡命天涯,不知不觉一路向南,已经到了这富庶的江浙一带。
“所谓‘近墨者黑’懂不懂,变乌鸦也是拜你这只黑猩猩所赐。”甘如饴回嘴。
兰兀信懒得与她做口舌之争,或者说斗嘴也不是她的对手,就顺手拔下了甘如饴头上的一根青丝,也是“嘘”一声吹飞了。
甘如饴头皮吃痛,大叫:“你这‘近朱者赤’学的也太快了吧,哪天惹到我,把你的胡子都拔光!”
“好啊,你可以试试,你每拔一根我的胡须,我就扯你一根头发,等你拔光之时,就可以到庵里当姑子了。”
“你们兰羌人真没风度,一个大男人还这么睚眦必报。?”甘如饴撅嘴抱怨。
兰兀信本来对这种油腔滑调的文字游戏十分不喜,可是每每遭到甘如饴的话语挑衅,又忍不住和她拌几句嘴,每次眼看自己占了上风,这丫头就开始耍赖,说什么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这么……难道这就是中原人所谓的“打情骂俏”?
“无聊至极。”兰兀信轻嗤,一回头,发现甘如饴又不知跑到何处去了,旁边传来一股股的臭气,熏得他用手掩了口鼻。
“来来来,很香很好吃哦。”甘如饴举着两串臭豆腐跑过来,递了一串给兰兀信。
兰兀信闻到这股刺鼻的臭味,十分厌恶,捂着鼻子,抬手一挥,甘如饴手中的臭豆腐就被打掉地上。
“喂!你……”甘如饴怒目而视,自己的一番好意就这样被他丢到地上,狠狠给了兰兀信肚子一拳,气的扭头走掉,不理他。
兰兀信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又不是疯了,干嘛吃那臭烘烘的东西,任她走远。
甘如饴手里拎着一串臭豆腐,也没心情吃了,觉得有些气,路过的人看到这个黑衣美貌的少女竟然沾着臭气,都敬而远之。
她一路前行,又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气苦之中,忽然觉得其实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自己跟他本来就不是同路之人,更没想过什么殊途同归,既然如此,现在是应该分道扬镳了。
至于自己欠他的一条命,总有一天归还给他就是了。
想到这里,甘如饴便朝栖身的客栈走去,正好路过雷峰塔边,脑中浮现当时她给他讲白蛇传的故事,她讲了白素贞和许仙的雨中相遇,断桥重逢,还有最后被压在雷锋塔下,本来应该是一个凄美的传说,可是兰兀信却嗤之以鼻,说:
“这蛇妖枉费千年道行,就为了如此懦弱无能的男人,真是有眼无珠。”
唉,这个人真是既不能跟自己一起欣赏名胜古迹,品味人文历史,又这样不通情达理,毫无风度儒雅可言,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甘如饴一边走,一边在抱怨,一直走到客栈,让掌柜给兰兀信留个口信,回房收拾好东西之后,就去马厩牵小驹,可是走到跟前,却愣住了——
小驹正在乖乖吃着兰兀信右手心里放的几块麦芽糖,驯服温顺,而兰兀信在这场景里绝对比西湖边相称的多,他看着小驹的眼睛是平和而温柔的,甘如饴甚至觉得,他都没这样看过自己。
兰兀信也看到了远远站着的甘如饴,负在身后的左手伸了出来,抓着一个纸包,里面是用牙签一个一个插着的臭豆腐。
“干嘛?”甘如饴冷着脸。
“买给你吃的。”兰兀信凝视她,“我不是故意弄掉的,对不起。”
甘如饴的眼睛瞪的像铜铃——这个人竟然会道歉诶!
“给小驹吃蜜糖,给我吃臭豆腐。”甘如饴仍然撅着嘴。
兰兀信摇了摇头,把纸包塞在甘如饴手中,左手抚向小驹光滑的鬃毛,回过身继续喂它吃糖。
道歉都这么没诚意!甘如饴气不过,忍不住冲着小驹说:
“傻子,小红都被大胡子欺负了,你还吃他的糖。”
“你这么剑拔弩张,打人又狠,谁敢欺负你。”兰兀信一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的神情。
“哼,你就直接说我蛮横不讲理好了。”甘如饴一气,跃上了屋顶,她捧着热乎乎的臭豆腐,心生一念,朝下叫道:“你不欺负我是吧,那就吃几块。”
兰兀信看着甘如饴手中的纸包,想着自己一定是疯了,带着这么臭气熏天的东西走了一路,现在还要吃它,但还是跟着跳了上去,伸出手拈起一根牙签插着的臭豆腐。
甘如饴见他一副吞毒药视死如归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