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如同年代久远无人管理的过期档案。我是何时不再穿开裆裤的,确切时间早已记不大清楚了。
所有童年的记忆既模糊而又那么清晰,如同强烈阳光下一堆废弃的破铜烂铁。我一次次在奔跑中绊倒,而大人们在后面直追,为我不小心打碎的一只大瓷碗怒发冲冠。那时,我偏偏喜欢学大人样,还不自量力地用大人的碗。我这一绊 ,地下便是一片白花花的碎片。于是,大人的责罚使我更加狼狈不堪。
上学了,别的孩子们笑话我穿开裆裤。我的换季衣服总是比他们慢半拍。下课铃响之后,大家争先恐后地向厕所跑。炮子率先掏出小鸡鸡憋足劲向墙那边的女生厕所里吱尿。那时, 女生们会从矮墙那边传来一阵炸了营般的尖叫,随后便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互相碰撞摔倒所引发的阵阵哭喊。那边乱哄哄的局面已经不可收拾,而男生们在炮子的带领下,不停地在这边嘿嘿哩嘿哩地起哄个不停 。
当时,我所在的工农街小学是县城里比较大的一所学校,但学生厕所却比县食品站的猪圈还要肮脏,男生像小猪围挤在食槽般的尿池边抢食。炮子占着茅坑不拉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嘴里不停地突突着,把枪口对准了矮墙那边的女生,几近于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我怎么也挤不到炮子的队伍里面。我长得真太瘦小啦。
我在那时的理想便是当一个食品站的过磅员。许多小猪一样的男生都得经过我的过磅处理。我记得自己一个人经常去南门外的食品站去看杀猪。那个一向和善的喂猪师傅突然摇身一变,成为凶恶的屠夫。这一点让我震悚。
我崇拜过磅员的原因很简单,那是肚子里常常的饥饿在作祟。生存决定意识。我觉得食品站的过磅员权力很大,一定是天天喝酒吃肉,要不怎么会长得如此胖大,简直比当年的刘文彩或胡汉三还要威风。加上炮子的添油加醋,使过磅员在我心目中的魔力越来越大。因为,炮子爹就是干这一行当的,长得五大三粗,吆五喝六的,怪唬人的。
一次,炮子爹来学校开家长会,大家都领教了他的厉害。
他说,子不教,父子过。炮子学校不听话,当老师的有责任,如果他在家里不听话,就由鹅(我)来负责敲折他一件子。
说完,他就把炮子的后脖领揪起,一下子提到半空一抡,果然起到了杀鸡给猴看的效果。因为,炮子是班里的大王。炮子爹杀起猪来十分干净利索,孩子们眼睁睁地远远望了他三把两下把大肥猪捆在案上,一刀扎进去,红红的猪血流了一地。大肥猪的双眼里饱含了痛苦的泪水。它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揪动了大家的心。我吓得直往后退,那一阵高似一阵的哀号绵延不绝。浓重的血腥味,在故乡县城南门外的食品站里飘飘荡荡。春天的风沙遮住了太阳,天空在陡然间变得昏暗不清。我用手指头塞住耳朵,转身撒了脚丫子就跑,好多天不想吃猪肉。一阵说不出的恶心和害怕,最终改变了我那长大以后当过磅员的远大理想。
炮子爹后来是如何剥皮抽筋的,我就没有再看下去了,只记得一扇扇刚杀好的猪肉示威般吊在肉案前面,仿佛能听到它的主人自鸣得意地唱着小曲,而且还有火柴哗啦点燃黄金叶香烟的声音。炮子爹屠宰的手艺远近闻名,而炮子是班里的大王,正好应验了那句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王八儿孙蛋的老话。
炮子总是这样,他往女厕所吱尿的事不仅没人敢去老师那里告状,而且许多男生还要竭力去讨好他,这使他更加骄横跋扈、不可一世。正义战胜邪恶的电影看了不少,但炮子一直在和正面人物唱对台戏,甚至是几近于战无不胜的所向披靡了,可以说班里的大王非他莫属。难怪,一下课,他只要出现在女生们扔沙包的现场,就使她们闻风丧胆、狼狈鼠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