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梦到自己死了!
说话呀,你快说话呀?你他妈的没什么毛病吧?喂,喂,喂!你听见了没有——?
你真的在北京梦到自己死了。你想说话,但是发不出声音来。你的灵魂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显得轻飘飘的,没有多少份量。没有人能够看清它是一种什么样子。它也许是一种接近于无限透明的东西。它摆脱身体的限制之后,更加自由了,也更加踌躇满志了。人们再也看不到你了,而你却居高临下,对他们看的一清二楚。你变成无数个你,在天上不停地飞。在以前,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可是你不会。你在现实中变来变去还是一个你自己。你无法摆脱你自己。人在梦中就不一样了,他一下子大彻大悟。人体是一个小宇宙,宇宙则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我们的身体是由更小的生物体组成的,它们有各自独立的生命活动,有各自的生物本能。这些想法,其实来自于一本日本人黑沼健编的小册子和好莱坞电影《零度空间》里的一些情节。你总是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我的梦一直受着现实的主宰。
6号说,没有一点新花样。
这很糟糕!我要么上不了天,心里干着急;要么上了天之后下不来,胡乱飞。
我向家乡飞去,可是我回不去了。
奶奶在天上向我大喊:小心高压线!
我在天上飞的时候,看到地下所有的一切如同筛子一般来回晃动。
6号把我从死神那里拉了回来!
奶奶活着的时候,常给我讲猫吃老鼠的故事。猫有九条命,而人的命只有一条。老鼠在数猫有几根胡须,因为它们没有别的选择。猫摇一摇尾巴,老鼠的末日就到了。
我想起了梅梅姑姑没有当兵之前,曾经想去食品站跟上炮子爹杀猪,但她后来还是没有去。她在东风中学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时,表演一个思想落后的老大妈,如何劝阻女儿学杀猪赶先进的过程:
戏(孩)家妈搭(的),刀子是个挖(握)搭(的),杀身(生)害米(命)遭罪勒(了),又脏又臭谁爱勒,走!跟上妈回,再也不要来!
梅梅姑姑的表演,曾经让童年的我笑得前仰后合,但现在长大的我和数猫胡须的老鼠一样,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人对死亡永远充满了恐惧。不管你如何抗拒,死亡仍然会如期而来。也许梅梅姑姑选择了杀猪的话,她现在会仍然活着。可是,生活中往往并没有这个“也许”。死亡让她永远定格在美丽的十八岁。朝鲜电影《一个护士的故事》里的那个漂亮而又勇敢的女护士,最后被美帝国主义的机枪子弹击中。梅梅姑姑实现了她自己的愿望。我的耳边响起了梅梅姑姑当年唱的电影插曲:
蓝蓝的天空上飘着白云
我们的心里充满着欢乐
党的培养使我获得荣誉
战火中锻炼我茁壮成长
…………
6号从地铁口突然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当时我就忘记问一问6号的姓名呢?她有一个网名叫透明水。她说她在中国青年论坛的情感故事一栏,以及亮点论坛和亮点文网里发过一些帖子,自称三流写手。
我的网名就是透明水!
那我以后就叫你透明水吧。
对,对,不用绕弯子了。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这一点也不像透明水的风格,或者说更不像6号的风格。
我想起老牧德良旺子小笙,以及很多的朋友已经不常联系了。比如周空,比如狼牙,比如浮筒,现在有点像克格勃,如果分析起6号的情况,一定头头是道。
6号要求对方一米七八以上,大本以上,重感情,有经济基础……
他们都说,6号的真实身份是金老板的原配夫人。难怪,她说认识死去的宋歌,原来是这样。她和宋歌一定有过交锋。
那么,透明水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曾经,电视台的许多频道里同时有一帮真假还珠格格们,闹得天翻地覆,吸引了宋歌的目光。后来,她还真把自己也当成了格格,举手抬足越来越离谱了。
宋歌是永远不见了,而我却还要活下去。我从南方回来之后,日子相对的平静了一些。我一边与透明水在网上打笔仗,一边在朋友们的热心帮助下,又一场专门为我征婚的闹剧也紧锣密鼓地拉开了序幕。
我常常去附近的小区转一转。那里有一片空地。有一帮北京老大妈在锻炼身体。她们拍着巴掌,像幼儿园里的孩子,还念着儿歌一类的东西。
大脑通畅——!
小脑通畅——!
肠胃通畅——!
血压正常——!
…………
她们很响亮地拍着巴掌,让我想起我那黑白电影一般的幸福温暖而又一去不复返的童年时代。我和小伙伴们拍着手唱: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而现在这些老大妈便在这里一下子返老还童了。人来自泥土,迟早有一天还要回归于泥土。尽管如此,也不妨碍她们表达一种美好的祝福和善良的愿望。
2002年6月,据说,中国有6万球迷在南韩世界杯的赛场看台上为中国队加油。那几天中哥、中巴和中土之战吸引了国人的目光。其间,北京下了一场透雨,空气一下子显得格外清爽。
我爱北京天安门
天安门上太阳升
伟大领袖毛主席
指引我们向前进
…………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哭了?你可不是一个铁杆球迷,但你从小是这样热爱北京,热爱天安门。你说你是一个非常感性而又具体(具体到斤斤计较)的爱国者,中国队打了三场,分别以0:2、0:4和0:3输了。
透明水就这样哭了!
踢球拼得是体能,乃至更多的是需要一种全部的生命力和创造力。透明水对你说。我们那是在小西天的艺术电影院里看《燃情岁月》,她由此发了不少感慨。前几天,一个颇有名气的烂导演在晚报上沮丧地说,中国电影还不如中国足球,限制太多,他甚至不想拍电影了。这个民族应该是大有希望的。除了允许你出左拳左脚外,还应该出右拳右脚。这种生命力和创造力,无论干什么,对于一个民族来说都是不可缺少的,也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别人都以好笑的目光看着这边,你和她差不多成了一对看三国落泪、替古人担忧的活宝。你只是在重复那个烂导演的陈词滥调。你在那个风雨夜穿了一件借来的不合时宜的风雨衣,很像童年记忆里的那种翅膀特别长的“乌摆(乌鸦)”。你对她说你深情地热爱着这个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
《神曲》的作者但丁说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我记得奶奶活着时说,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好好地活着,一切就都可以从头再来啊。
2002年6月雨后于北京鲁迅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