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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缘起佑民

佑民寺乃是南郡市数一数二的庙宇,自有宋以降,香火一直不断。自六朝以来,整个南中国庙宇之多,可谓是恒河沙粒,数不胜数。可到了近代,一次次战火、变乱,让这些盛极一时的寺庙逐渐衰败下来。佑民寺却是几经磨难,竟能完好保存下来,不能不说是件极难得的事。这佑民寺中有尊铜佛,通体有三万六千斤重,所谓“江西穷是穷,还有三万六千斤铜”,说的便是这铜佛了。

近年来海内升平,民心思稳,求佛敬释之人越发增多,佑民寺香火更胜以往。也正是这铜佛,使得佑民寺的名声更上层楼。自从有人传出佑民寺铜佛极其灵验,有求必应的说法,来烧香拜佛的香客越发多起来,有些海外华人也慕名前来。久而久之,来南郡必去佑民寺看铜佛,成了遐迩之间共识。

老主持圆明方丈从民国熬到今天,在佑民寺呆了近七十年,惟有此时稍安。老方丈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施主,抹了抹干枯的眼,诵了句佛号,心想:能有这样子的光景佛祖保佑呀……想想过去,百姓饭都吃不上,说什么敬佛礼佛。现如今呀,太平盛世,佛法再兴是大有可为呀!

“阿弥陀佛,方丈大师……”一个二十多岁的知客僧人走进方丈大师那一丈之地的禅房,神色间颇有点慌张。

“什么事,如此慌张?”老方丈问了一句。知客僧人道:“有位女施主怪异的很,早上来到寺中,在后殿铜佛前结了个不动根本印,坐了一天的禅了,却不见饮水进食,也不与人言语,方丈您看……”

老方丈听了也觉得甚是奇怪,心道:这是什么人,难不成是前来比坐禅功夫的么?

他虽这般想,但也觉得荒唐的紧,于是决意去看看。那知客僧人也随方丈一道去了正殿。

来到后殿,方丈真瞧见一位白衣女香客,大概三十几岁的光景,长发过肩,面貌和善,仔细看去,却是隐隐地透出些世外之人的气象。那女香客一直闭着眼,结着不动根本印,方丈走近了,她便睁开了眼,道:

“阿弥陀佛,来者可是圆明方丈?”

老方丈不禁讶然,却道:“女施主,老衲听闻施主在这后殿之中坐起了禅,一日之内未曾饮食,只怕于身体有损。敝寺有些斋食供应,施主若是有意,不妨随老衲到膳堂用些。”

那女香客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踱了几步,道:“今日有有缘人来,去了膳堂,误了事可不好。”

老方丈见她大盘了一日竟然起身之时如此轻松,心中不免地生出更多疑问来。听其言,观其行。老方丈活了快九十年,行行色色的人物见了不知凡几,可在这女香客面前却是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惟有一点,老方丈确定,这女香客不是平凡人,决计不敢轻慢了。于是扯了两个蒲团在殿的一侧放着,请这位女香客坐下,又遣了个僧人,奉上点心茶水。那白衣女香客只是笑笑,没有吃点心,只拿了茶水轻轻啜了几口。

两人坐定,老禅师便信口和这香客谈起了禅理。前来拜佛的香客之中,不乏精通佛理的居士,老方丈主持寺中事务多年,这些居士见得多了,碰上了难免要作作偈语,打打机锋。老方丈参悟佛理多年,也算是有道之士。可今天遇上这女香客真是大大不同,一张妙口,真个是口灿莲花,将佛理禅机说的是天花乱坠。老方丈起初是惊讶,近而是佩服,最后竟然有些敬畏了!

老方丈参悟佛法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参不透,悟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竟然被一个三十多岁的女香客说出来而且说得如此透彻,真是使人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这女子到底是谁?老方丈忍不住便要问,那女香客却如知道他要问什么一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不可说,不可说。”老方丈心下更是叹服:今天可真是遇见高人了。

两人攀谈了近一个小时,老方丈受益匪浅,正欲追问些道理,那女香客却起身道:“机缘至此,已是足了。佛性便是自性,处处依着外方,却是成不了正果地。”老方丈默然点头,忽然哈哈大笑,道:“菩萨说的是。圆明在此谢过菩萨点化之恩!”

那白衣女香客摇摇头,道:“我何曾点化过你,不过是自悟罢了。”

老方丈见唤她菩萨她并不反对,心中那个念头确是坐实了。既然坐实了这个事,老方丈不免地激动起来,一张老脸红彤彤的,却又不敢声张,生怕惹得那女香客不高兴了。

老方丈为何敢如此大胆猜测?说起来,老方丈还是小和尚的时候,上一任方丈主持慎缘就曾经对他说过:你是与观世音菩萨有缘地,我圆寂后五十年,你圆明要见观音菩萨的。这件事老方丈一直没忘,算算时间,这一天竟然正是慎缘大师圆寂五十周年。加上方才一番攀谈,以及女香客的一些举动,实在是翩翩然不似凡人之姿。故此老方丈才敢贸贸然地说了这番话,却不想竟是真地!

那女香客知道这件事实在太过于惊世骇俗,实在不方便声张,便道:“你还是唤我女施主好些。待会儿我有些事,做完便要走的。”

老方丈唯唯诺诺哪敢说一个不字。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冲击力巨大,连他这样古井无波之人也禁不住。心中翻来覆去,总觉得自己这番机缘,定是成佛有望了。念及于此,难免地有些激动。出家人最大的愿望,不过如此。

他这番情态全被那女香客看在眼里,那女香客摇摇头,也不语,良久,才取了旁边的残茶,递给老方丈,道:“饮了此茶,赠你四十年阳寿。”

老方丈一听,心中咯噔一下,就知道自己这道果实是未证。好在他是个潜心向佛之人,虽说是五蕴皆空,但菩萨赠的阳寿,怎能不要。于是恭恭敬敬取了茶水饮下,顿时觉得身体容光焕发,一时间仿佛年轻了四十岁。老方丈诵了声佛号,谢过了菩萨。那女香客微笑地看了一眼老方丈,颇有嘉许之意。

这时已接近晚课时间,庙门按说已是快要关闭了。众香客和游人逐渐散去,晚钟响起,这才还了寺院一个清净。

就在此时,外头却走进来一个男子,二十多岁的样子,个头不甚高,样貌倒也算是清秀。只是此时却如一缕冤魂一般,“飘”进了后殿。他走得快,步子却轻,真个是如飘的一般。

“总算来了。”那女香客走上前,并不言语,只是看着那男子拜着佛。

那男子显然是有着极重的心事,满面愁容,对着那尊三万六千斤的佛像,拜了三拜,默默道:“佛主若是知我心,可能告诉我我当如何呢……”

“你当不去想,于是无烦恼。”白衣女香客道。

叶未然抬头一看,一位白衣女香客在一旁。这女香客挂着淡淡的笑,叫人好生亲近。叶未然听见她搭话,索性站起来,苦笑道:“这位太太,身在苦海浮沉,怎能不想,譬如昔者佛主为哥利王割裂身体,佛主纵然不想,恐怕也是疼的。”

女香客点点头,道:“你说的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种话,恐怕也未必全对。”

叶未然喟然一叹,许久,道:“若是能离开此地,离开这些人,或许是解脱的良方呢。”

女香客心中暗道:确实是有缘之人,不如免去许多麻烦,直接告诉他吧,若真是有缘之人,他这番奇遇也是命中注定,应当不会太过于惊讶才是。于是轻轻叹道:“叶未然,可真的是想走么?”

叶未然惊讶不已,问道:“您认识我?我们以前见过面么?”

女香客淡淡一笑,道:“叶未然,江西南郡人士,戊辰年十月初二未时生人,家中独子,现就读于渝州商院新闻系。我说地可对?

叶未然眉头一皱,却并不言语。

“你因一女子负笈于千里之外的渝州,现在却因那女子黯然神伤,我说的可对?”

叶未然心中惊疑不已,却不知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连他这么私密的事情都了解。正在他踌躇不定之时,那女子又道:“你我既然在此相遇,本是有缘。我只问你,你方才说想要离开此地此人,可是真心话么?”

叶未然虽然搞不清这女人到底是谁,但是听得出来,这女子并不像是有恶意之人。他听说过不少算命问卜的轶事,既然确定自己和这香客素未谋面,她却能将这些自己的私事说出,难免让人将这香客想成了方士巫女一流的人去了。看出来这女香客颇有能耐,叶未然也不敢冒失了,于是想了想,道:“自是真心话。”

“好,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一程。”

叶未然一听甚是别扭,搞不明白这香客说的什么意思,但那女香客声音动人,让人生不出恶感来,恍恍惚惚地竟然有些迷糊之感。

“你服下这枚阴阳明镜丹,待会儿赶路用得上。”

女香客说着便在手中幻化出一枚黑白两色相间的丹药,放到叶未然手中。叶未然看见她幻化丹药,不禁越发疑惑。但是脑中仿佛有个声音再说:相信她,没错的。他接过丹药,放在手中看了一会儿,一闷头给吞了下去。

这丹药入口即化,倒是极其清凉可口。可不一会儿,叶未然便晕沉沉地睡去了。

“哎,这孩子就是疑心太重,只能使点手段了。”那女香客对着铜佛一礼,道:“阿弥陀佛,佛主当不会怪我的吧!”

这时,那百年不动的铜佛,嘴角竟然微微地向上勾去。

可怜这叶未然,中了惑心之术却不自知,乖乖地成了菩萨的太平使。

这一切还得从佛法说开去。佛法中说“三千大千世界”——所谓三千大千世界,一座须弥山,四大部洲,加上一个日一个月,便是一个世界,一千个这样的世界,便是一个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便是一个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便是一个大千世界了。叶未然所居的世界,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只不过叶未然所在的世界历时数千年,四海之内已然是太平风气渐起,佛法再兴之势渐生,佛主也甚为满意。但是这三千大千世界之中,罪恶满布之世界实在是为数不少,世上人相互侵攻,百姓生活困苦,实在令佛主甚为失望。然而千年以降,佛门僧侣虽然努力布道,可却完全没能阻止战争、贫穷与灾难。

佛主为此在菩提树下静思了三日,忽然有感于天地之间,便生出了从太平之世拔擢有缘之人,到那不太平的世界廓清宇内的念头。这有缘与否,全凭佛主与天地感应,然后写下有缘人生辰名字及一切相关之事,托三大士各自去寻了人来。

文殊普贤二位领了佛旨速速去办了,不须臾便回到雷音寺缴了旨,说人已寻得并送去云云,唯独观音大士迟迟寻不得人。观音大士原本是法力无边,寻个把凡人,不过是指掌之间的小事,可咱们这位叶未然却是大大地不凡,三番两次与菩萨擦肩而过,就是不能为菩萨所获。说起来文殊普贤寻的那两位有缘人,都是极虔诚的佛教徒,菩萨显灵,自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领了法旨直接被送去不知何处世界了。这叶未然却是不信鬼神的,菩萨托梦与他,他不信;显灵于他家,叶未然竟然视而不见,自以为是幻觉,蒙头睡去了;幻化做高僧道人使出些法术想要镇住他,他却嘿嘿一笑,说声老先生辛苦了,去刘谦那儿报名吧,能混口饭吃……

饶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这样的好脾气,也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生天。观音心道,这孩子莫非不是有缘人?可佛祖说的就是他啊!如此迟迟不能缴旨,实在是面上无光,心中有愧。

这时候恰巧善财童子侍在一旁,看见菩萨面有忧色,知道是叶未然那事闹的。便有心寻思个法子,讨讨菩萨欢心。这善财童子,原是火焰山的红孩儿,那本是无赖蛮横之人,心想这事还不简单,便将所想向菩萨说了。菩萨一听,不禁赧然一笑,自嘲道:菩萨心肠菩萨手段,却还是不够啊!

于是才有了上面那一出使出惑心术连蒙带哄的一幕。菩萨办成了事,高高兴兴去灵山缴旨了。佛祖见了观音,也是高深一笑,道:此乃是定数啊!一时间雷音寺里佛号声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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