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孟建学来说,何大拿这样三番五次地出面阻挠他讲合作社的行为真的出乎他意料。虽然他从上大学开始就知道何大拿的所作所为,知道他会是自己今后发展道路中的最大对头,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何大拿居然来得这么快——而且是一开始就和自己撕破脸皮明目张胆!准确地说这打乱了他的方寸,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原计划来到农村后先召集村民讲授国家新农村建设政策,先从微观的种田角度出发,然后又从联产承包责任制和改革开放后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宏观走向,从中国城乡二元结构的矛盾等多个方面着手,把农民专业合作社给农民讲个彻底。然后一步到位地让更多村民加入到合作社中来。这样想也是因为现在马铃薯已经播种完毕,早一天注册和迟一天注册区别不大,关键是让农民彻底了解和认同合作社。按之前的预测,何大拿会在合作社注册成立并开始经营时出面作梗,比如夸大事实说他利用合作社搞盈利性经营,或者说超出马铃薯合作社的业务范围,等等。为此他早构思了一系列的应对方案。但万万没想到何大拿居然在他刚开始的第一天就来捣乱,第二次又变本加厉!所以这迫使他重新思考和规划自己的创业思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不再是如何快速让村民们理解合作社的问题,而是怎么治理何大拿。而且他知道,合作社虽然重要,但如果小薇的事处理不好,肯定会影响建东的心情。如果何大拿指使这个只认得钱而没有脑子的菜盐水继续折腾,所有的事情非被搅黄不可。
但是,怎么才能治理何大拿呢?真像弟弟建东说的一拳把他打翻在地吗?当然不行!一是打人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只能让自己理亏。二是农村的打架,并不只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打架,往往是家族之间的打架,所以就算真的想打他,也未必就一定能打得过他。因为何家在村子里并不是一家两家,而是大户人家。何大拿兄弟六个,加上堂兄表兄之类的,少说也有二十多户,远比他孟家势力大。这也是村里人单个惹不起何大拿的原因。再说何大拿家门里几代人,个个不像土匪也像流氓。而他们孟家,虽不能说是真正意义上的书香门弟,但在农村来说也算是文化人家。父辈叔父们都上过私塾,至少也受过《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这样的儒家教育。到他这一辈人,即使不算自己,多数也上过中学。有三个高中生,一个堂兄一个堂弟都考上了中专。与何大拿家族还有一大不同是,他孟家包括两个中专生在内全都在外打工。而何大拿家几乎所有的人都待在村子里,什么治保员、联络员啥的,整天不是找这个麻烦就是找那家扯皮。所以和何大拿打架,无疑是以已之短御敌之长——下下之策。而且,听村里人说何大拿以前遇事动不动就会把派出所的人叫来,见人就打,打了人也常常是扬长而去。要这么说来,何大拿不主动动武已经算万幸了。那武的不行,文的呢?自己比何大拿懂得多这是肯定的,自己比何大拿在村子里人缘好也是毫无疑问的,但这又能怎么样呢?自己理解的村民自治根本与现实接不上轨,全村人把何大拿免了两次都免不掉,等于说自己这方面的知识已经证明了派不上用场。那往高一点走呢?他搞不清楚何大拿在县上到底是有没有后台,即使没有后台,何大拿前前后后混了这么多年,拉拢起的人脉关系应该相当广了。在偏远的农村,山高皇帝远,没有关系撑腰,很多时候真找不到讲理的地方,这是残酷的现实。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一个知识分子对付不了一个土老冒,这是读书的悲哀。这不应该成为现实,他就偏不信这个邪!
让孟建学面临挑战的也远远不止一个何大拿,还有如何让董细雨快速地适应农村的生活开开心心。虽然总体上来说董细雨这两天的表现都很出色,比如对自己的父母,对农村贫穷的忍受程度,面对所有村民表现出的友爱和欢快,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原来的期望。但尽管如此,他仍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发生在女朋友身上的细微的对农村社会适应的勉强。比如第一天吃饭时的艰难,面对农村妇女摸她的衣服甚至头发的尴尬,不能痛痛快地洗个澡的忍耐,拿着没有信号的手机发呆的无奈,等等。虽然她在自己面前拼命地掩饰和忍受,但他深感歉疚。虽然女朋友对母亲为她做的小吃赞口不绝,而且他早就知道这些没有任何污染的地方风味会是女朋友的最爱,完全满足女朋友饮食需要。但由于家乡现在的蔬菜水果正处在“青黄不接”的季节——冬天贮藏在地窖里的蔬菜已经吃完,种在地里的菜还没有长大。既使地窖里的土豆、萝卜、大白菜,也是长了新芽不再新鲜。这对在BJ每天不离水果的董细雨来说无疑莫大的忍受。在BJ时她的包总有各种各样的零食,但在这里除了馍馍外,也没有其它想吃就吃的零食。虽然她独居一室可以擦澡,但这当然远没有在淋浴喷头下痛快地洗个澡来得舒服。这一切,他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经历着巨大的煎熬。
自董细雨从菜盐水家回来向孟建学两兄弟讲述了她到菜盐水家的一些情况后,他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谈笑风生或者各抒已见。这个快乐的三人组合第一次在沉闷的气氛中继续保持沉默。除了孟建学有意无意逗女朋友开心,或偶尔围绕某一个问题讨论几句外,更多的时候,他们三个人都是各自沉默。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