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发
正月里，百草发，
奴家新春刚十八。
走媒婆，来媒公，
来来往往亲说成。
爹娘二人细商量，
盘算给奴做嫁妆。
抬花轿，拉大马，
热热闹闹到婆家。
先用酒，后用茶，
茶酒一毕又摆花①。
蓝绫彩缎摆桌边，
我把女婿捎眼观。
戴军帽来穿大衣，
红绸绫子身上背。
脚穿四平八眼鞋，
衩口又把钢笔别。
天庭饱满人人爱，
我急忙下床把客拜。
日落西山到晚上，
亲戚六人②都走光。
早思想，晚思想，
今日如愿随心上。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摆花，华池风俗，姑娘出嫁到婆家，待客之日将娘家陪送的衣物等摆出来给人看，称摆花。
②亲戚六人，泛指所有亲戚邻居等有瓜葛的人。
出嫁
瓜熟脱了把，
我要到婆家，
吹吹打打把我迎，
我骑上枣红马。
身穿大红袄，
我辫子红绸扎，
绿色裤子红鞋袜，
活活一朵牡丹花。
一路悠悠风，
我到了婆婆家，
当院里留下个马蹄印，
我成了你家人。
（选自《黄土歌魂》）
五更铺床
女娃一十七，
要到婆家去，
匀汉汉①那个腰身细，
越看越秀气。
一更子灯点明，
来了个铺床人，
干核桃那个红枣儿，
哗啦啦满炕滚。
二更子月升东，
新女婿拿脚蹬，
新媳妇儿悄声应，
门外边有人听。
要听由他听，
咱俩的事要紧，
盘古开天到如今，
留下个听窗子人。
三更子月照高，
双手手搂细腰，
嘴对着嘴儿吃一口，
叫声唉哟哟。
四更子鸡叫鸣，
催人快起身，
长毛的那畜牲，
实在没有心。
五更子天明了，
小妹妹来问嫂，
昨夜晚奴哥哥，
对你好不好？
嫂嫂脸发烧，
妹妹偷偷笑，
等你到婆婆家，
好歹就知道。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匀汉汉，不高不矮的个头。
女孩寻男人
寻了个女婿六十八，
驼背弯腰眼昏花，
脸上皱巴巴。
女孩一听肺气炸，
拿根麻绳吊死呷，
阳世上活个啥？
为娘一看急坏啦，
直把女儿解劝扎①，
另给你寻个婆婆家。
寻了个女婿十七八，
捋致②攒劲俊娃娃，
好学上进人人夸。
女孩一听羞答答，
两眼含泪叫妈妈，
多会儿才出嫁？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解劝扎，方言，解劝够。
②捋致，形容身材端正好看。
骂女子
二十几的女孩门前站，
看见公鸡把母鸡撵，
两眼扑闪扑闪泪花弹。
娘问女儿哭个啥？
没吃没穿有你大，
针线不会有妈妈。
针线不会我不怕，
咋不给女儿寻婆家？
我都长了这么大。
没脸的女子你还小哩，
你大和妈舍不得，
再等两年出嫁你。
嫂子和我同年岁，
生下娃娃炕上睡，
人家妈妈咋舍得？
骂一声死女子没脸皮，
你看上谁就去跟谁，
没人拦挡你。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走口外
（信天游）
蓝格莹莹的天上起白雾，
哥哥要走可把人难住。
两股股麻绳捆铺盖，
什么人留下个走口外？
三颗颗星星两颗颗明，
撂下村子撂不下人。
黑老鸦飞上牛脊梁，
你走时把妹妹捎带上。
一下子扑进哥哥的怀，
啥事逼得你走口外？
山坡坡开了一朵无根花，
留不住哥哥你真走呀？
城墙上头种豌豆，
你扔下妹妹谁收留？
井里头打水绳绳短，
撇下妹妹谁照管？
我给哥哥做了一双鞋，
哥哥穿上踏霜雪。
一条条鲤鱼顺水游，
你把妹妹记心头。
天上下雨地上滑，
妹妹盼你早回家。
有朝一日回家中，
守住妹妹过光景。
叫一声妹妹你别恓惶，
腊月河冻我回家乡。
哥走那天刮了一阵风，
响雷打闪我不放心。
风吹日晒大雨淋，
尘世上受①不过下苦人。
半碗碗黑豆半碗碗米，
端起碗碗我就想起你。
一个东来一个西，
什么人逼咱苦分离？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受，吃苦受罪的意思。
走西口
正月里娶过奴，
二月里走西口。
提起那个走西口，
妹妹我泪长流。
哥哥走西口，
小妹妹实难留。
手拉着那个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门口。
送哥送到村外头，
小妹妹不丢手。
有两句那个知心话儿说出口，
哥哥要记心头。
走路你要走大路，
万不要小路走。
大路上那个人多又好走，
拉话解忧愁。
住店你住大店，
小店你不要站。
小店里那个贼人常作乱，
切莫遭暗算。
吃饭你吃热饭，
不敢把冷的咽。
冷饭那个吃了肚子寒，
病了谁照管？
喝水要喝长流水，
万不能喝那池中水，
池中那个水里龙摆尾，
实实喝不得。
歇凉你歇在大树底，
万不能歇在崖根底，
崖根底那个贼风起，
当心伤身体。
坐船你坐船后，
万不能坐前头，
船头那个风大浪汹涌，
小心你跌在水里头。
哥哥你出远门走，
万不能交那坏朋友，
有了钱那个是朋友，
没钱你两眼瞅。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送郞君
送郞君送到一里墩，
一里墩前点明灯，
将灯举在半空中，
借着灯光观貌容。
送郞君送到二里墩，
头上金簪抹一根。
不知我金簪有多沉，
宁舍金簪不舍人。
送郞君送到三里墩，
花园里花儿开得红。
桃花开来杏花残，
芍药牡丹搅乱心。
送郞君送到四里墩，
园子里韭菜绿茵茵。
刀割韭菜根还在，
问声亲人几时才回来？
送郞君送到五里墩，
五里墩上放风筝。
老天爷不住地刮大风，
扯断线线闪奴一场空。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送大哥
我送我大哥炕栏边，
知心话儿说不完。
手拉住手来肩靠着肩，
两股子眼泪往出窜。
我送我大哥到当院，
老天爷阴得黑烟烟①。
快快下雨我求老天，
人不能留站天留站。
我送我大哥二门外，
手里拿着水烟袋。
希里呼噜抽两袋，
再问我大哥你几时来？
我送我大哥大门外，
大门外边种青菜。
白菜韭菜带香菜，
这么好的人才你不爱？
我送我大哥荒草坡，
荒草坡上黄羊多。
四条腿来两只角，
盯眼眼看着妹妹送大哥。
我送我大哥槐树庄，
手把槐树哭一场。
不哭爹来不哭娘，
只哭我大哥好心肠。
我送我大哥五里墩，
五里墩上刮冷风。
冷风抽面心里疼，
我问大哥冷不冷？
我送我大哥十里坡，
十里坡上石子多。
石子扛②得我脚哆嗦，
我的那冤枉对谁说？
我送我大哥大树林，
顺手折下棍两根。
一根棍来打狗用，
另一根棍儿挑行程③。
我送我大哥大路边，
手里拿出两串钱。
一串钱来做盘缠④，
另一串钱买水烟。
我送我大哥清水河，
清水河里两只鹅。
公鹅前边飞过河，
母鹅后面叫哥哥。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黑烟烟，方言，即黑压压。
②扛，石子硌脚的意思。
③行程，方言，这里指行李。
④盘缠，方言，这里指路费。
吆牲口
十七上订亲十八上迎，
十九上学会吆牲灵。
头一次挣下个大元宝，
二一回挣下个聚宝盆。
金鸡娃叫鸣第一遍，
我给我男人做早饭。
金鸡娃叫鸣第二遍，
我给火炉炉上加些炭。
笑嘻嘻我男人炕上坐，
白生生荞面我案上剁。
叫一声哥哥你吃喝，
我给你扫槽喂驴骡。
金鸡娃叫鸣第三遍，
我男人门前备鞍辔。
走头骡子红脑缨，
走二骡子戴串铃。
金鸡娃叫鸣第四遍，
见一颗星星落天边。
金鸡娃叫鸣第五遍，
我两眼望着玄马湾。
（选自《黄土歌魂》）
盼五更
一更子里月正东，
我盼男人情意深，
盼来盼去一场空，
不知何日能相逢。
二更子里月照高，
我盼我男人好心焦，
你出门瞎好我不知道，
连封书信也不捎。
三更子里月当空，
我盼我男人头发昏，
怀抱枕头泪花涌，
想死想活无音讯。
四更子里月偏西，
我盼我男人好生气，
你家娶我一十七，
今年整整三十一。
五更子里月归去，
我盼我男人泪湿衣，
你在外面做生意，
把奴丢在空房里。
世上的人儿听我言，
有女不嫁出门汉，
出门汉妻子太孤单，
夜夜盼夫难合眼。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哭五更
一呀更子里，
月亮照花台，
郞君哥哪达贪恋女裙钗，
手端上清茶我无心饮，
不知道哪达亏了你的心。
一等也不来，
二等也不来，
三等四等还不见你来，
这么好的鲜花你不采，
贪恋野花你半夜不回来。
二呀更子时，
月亮照门庭，
等不见郞君好不惨情，
深更半夜你不回来，
全不怕旁人抬了你的门。
骂一声贼强盗，
一去不来了，
再好的东西解不下奴心焦，
怀抱上金莲我眼泪掉，
把一个花手巾眼泪擦湿了。
三呀更子里，
月亮照当空，
思想起郞君好不伤心，
一来一去你三年整，
也不知道哪达得罪了你的心。
自从十六七，
将身许与你，
没有在你身上三心二意，
花开能有几日红，
强盗你为什么狠心无情义。
四呀更子里，
月亮照树梢，
思想起郞君好不心焦，
你走时把话儿怎样讲，
为什么到今天等你不回来。
等呀等不明，
冻得我冷森森，
叫一声丫环快把火炉生，
这火炉权当是郞君肉，
搂到我怀里暖暖奴的心。
五呀更子里，
月亮照天明，
忽听得门外郞君哥哥声，
双手捂耳我佯装睡，
他叫十声奴家不应。
叫呀叫不应，
站的我两腿疼。
叫一声丫环你上前讲人情，
这一回人情不空讲，
买几件好东西来补你的心。
篦子铜条针，
花线称半斤，
苏州呢子杭州花手巾，
今天说买明天买，
买不下这东西我再也不回来。
丫环开言道，
姑娘你当听，
咱家口外相公在叫门，
今夜晚你把他放进来，
他一辈子忘不了你的恩情。
哗啦啦把门开，
哗啦啦把门开，
郞君哥哥快请进来，
我今天把你没错怪，
往后你出门要早去早回来。
叫声小丫环，
你快去打茶，
好吃的东西一齐往来拿，
郞君哥茶饭你快用，
再喝些烧酒暖暖你的身。
（选自《黄土歌魂》）
吆牲口
（信天游）
我妈妈生我王柳湾，
我哥哥卖我定边滩。
十七上订亲十八上把房圆，
十九上男人走西边。
我叫他买牛种庄园，
他却要吆牲口去挣钱。
走头骡子红脑缨拴，
对面坡上蹄印一串串。
一条骡子铃声单，
四条骡子走路响一片。
吆上骡子往西赶，
扬起黄尘人不见。
一走走得太遥远，
三年五载不回还。
我原想夫妻白头到百年，
怎晓得他已了过鬼门关。
思来想去活下难，
望乡台上我把你看。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林林落①
正月里正，过新春，
双双媒人来说亲，
媒人进了奴家门，
喝酒吃肉订成亲，
林林落。
二月里二，刮春风，
双猪双羊②抬进门，
奴家坐在花轿中，
四个大汉抬起身，
林林落。
三月里三，是清明，
我那男人当了兵，
男人临走多安顿③，
叫妈把我当亲生，
林林落。
四月里四，四月八，
叫我这媳妇担水呀，
缸高我低水泼洒，
哥嫂骂来公婆打，
林林落。
五月里五，五端阳，
媳妇我上了黄蒿梁，
手剜苦菜心想娘，
抱住菜筐哭一场，
林林落。
六月里六，晒丝绸，
全家老小都吃肉，
人家挑肥又拣瘦，
没给我媳妇尝一口，
林林落。
七月里七，七夕天，
一家老小换衣衫，
大人娃娃都换遍，
可怜我媳妇没啥换，
林林落。
八月里八，八大仙，
叫我打柴去上山，
山高坡陡路艰难，
背上柴捆好伤惨，
林林落。
九月里九，九重阳，
给我男人把话捎上，
早回来三天能见上，
回来迟了我就一命亡，
林林落。
十月里十，十月天，
林林已过鬼门关，
娘家哥哥来伏三④，
哭妹子死得太落怜，
林林落。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林林落，即林林的可怜。
②双猪双羊，当地风俗，娶亲时必送的聘礼。
③安顿，方言，即叮咛。
④伏三，华池民俗，埋了人的第三天，亲人上坟撮三锨土，以示祭奠。
兰花花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英英彩，
生下个兰花花世上人人爱。
五谷里那个田苗子数上高粱高，
一十三省的女儿哟数上兰花花好。
红绣鞋那个金莲子好比两盏灯，
兰花花那个穿上哟爱死年青人。
正月里那个说谋哟二月里订，
三月里那个交彩礼四月娶过门。
三班子那个吹来哟两班子打，
细吹那个细打哟抬进了那周家。
兰花花那个下轿来东瞧又西望，
望见周家的碎老子①好像个树桩桩。
你要那个死来拣个快挺②路，
前晌你死了后晌我就走。
手提上那个羊肉哟怀揣着糕，
拼上那个死命我往哥哥家里跑。
不爱你那个东来不爱你西，
单爱你哥哥呀二十几。
见了我的情哥哥呀说不完的话，
咱们俩死活哟常在一疙瘩③。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碎老子，指小女婿。
②快挺路，快捷路。
③一疙瘩，即一搭、一起。
哭鼻子
（信天游）
（一）
是不是我妈爱银钱，
把我卖在老上川？
老上川来鬼门关，
娶下媳妇受折怜①。
十五上进了婆家院，
公公婆婆心黑意又短。
骂咱挨刀的出身贱，
动不动就把耳刮子搧。
鲤鱼游在了浅水滩，
咱的男人是个浪荡汉。
柴不寻来水不担，
赌博游逛吃洋烟。
栽下黄连拔不了蔓，
取下媳妇当个长工来使唤。
清早起担水十五担，
黑夜里推磨到五更天。
阳山的日头背阴山，
半夜里点灯做针线。
人家吃肉吃白面，
我喝碗拌汤当过年。
人家穿绸又裹缎，
我四季披的烂毡毡。
天上降霜地上寒，
人里头只有我可怜。
抖起落怜肝肠断，
一步稍慢惹祸端。
三股子麻绳二梁上拴，
打得我皮开肉又绽。
泪一串来血一滩，
难道我天生就该受摧残？
一阵阵想着死了算，
奶头上娃娃可咋办？
一阵阵想着再活几天，
挨打受气的日子没个完。
吃苦受罪满肚子怨，
只盼一朝能把世道变。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折怜，方言，即折磨。
（二）
我大我妈爱银钱，
把我卖在老上川。
老上川来鬼门关，
娶下媳妇受折怜。
十五上进了婆家门，
婆婆骂来公公恨。
挨刀子姑娘①不是人，
两头传话惹事情。
癞蛤蟆跳在上河畔，
我男人是个浪荡汉。
柴不寻来水不担，
嫖风耍赌抽洋烟②。
栽下黄连扎下根，
娶下我媳妇当长工。
一阵阵雨来一阵阵风，
累死累活我一人。
清早起担水十五担，
黑夜里推磨五更天。
阳山的日头背阴山，
半夜里点灯做针线。
人家吃肉吃白面，
我喝碗米汤当过年。
人家穿绸又挂缎，
我四季穿的烂毡片。
满天的星星没月亮，
人里头只有咱凄惶。
提起肝花③揪断肠，
一步怠慢遭祸殃。
三股子麻绳二梁上吊，
打的我浑身血道道。
一声哭罢一声高，
我受折磨谁知道？
一阵阵盘算死了罢，
奶头上的娃娃撩不下④；
一阵阵盘算不死吧，
挨打受气没法活。
吃苦受罪满肚子恨，
恨老天叫咱做那人下人。
（选自《陇东歌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