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顺顺利利地在这里住下来了。
说实话,圣彼得堡可真没什么好地方可以让人好好放松心情玩一玩的,所以我只好随我的教父参加各种舞会以排遣无聊——我总算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俄罗斯贵族一离开自己的国家就高高兴兴、一回到自己的回家就如丧考妣了……
语言不是问题,虽然我不像我的教父那样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但……其实这些俄罗斯贵族们比我更讨厌说俄语,所以说好法语就足以能使我在这里畅行无阻了。
今天,我们又受邀去参加一场舞会,主办人似乎是一位已经退休的、故去的沙皇尼古拉一世所宠爱的大官,很多人都将出席,据说……还包括那位至尊的沙皇亚历山大二世陛下。当然,罗莉照例呆使馆里面,尽管她向我抱怨了这么多次。
我和教父正坐在去那里的马车上。马车已经就快到了,但由于来的人实在是太多,因此我们只好在远处等着。
“这位先生的排场还真是大啊!”看着这喧闹的场面,我冷淡地说了句,试图打发下无聊的时间。”说实话,我连他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沿着街上,那位大官的楼房被无数彩灯映照得灿烂辉煌。警察站在被照得通明的、铺有红呢绒地毯的台阶上,在这里站岗的不仅有宪兵,而且有警察局长和数十名警官。许多辆轻便马车开出去,又有许多辆开到门口,轻便马车上载有一些穿红色制服或戴着羽饰帽子的仆役。一些身穿制服、佩戴星形勋章和绶带的男人从四轮轿式马车中走出来,一些身穿缎子衣裳和银鼠皮袄的女士小心翼翼地沿着哗啦一声放下来的踏板走下来,之后再沿着台阶上的红呢地毯急促地、不出声地走过去。
“是吗?也只剩下了排场了而已……”教父同样在看着外面,同时也冷淡地回答我,“你无须知道他是谁,一个已经完全过气的、失去了宠信的廷臣是一点都不重要的,管他是谁呢!”
“也是啊。”我笑了,“在俄罗斯,沙皇就是一切嘛,现在的这位沙皇自然得有自己的宠臣。”
听到我提到“现在的沙皇”时,教父却突然哼了一声,大有不屑的神色。“那个人?那个人叫我来说,真是庸才。”
“庸才?谁?亚历山大?”我追问,心里自然明白我们是在谈论一件绝对不是能多谈论的事情——但是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的。那家伙自然是个庸才。”教父冷淡的回答,“一个有一大堆的幻想却从来没有实现它的魄力和勇气——甚至都没有实现它们的愿望,可能只是为了幻想而幻想的人,不是庸才又能是什么呢?”
“我得说您对他要求太高了,毕竟这个人是俄国的——这个词我用了重音——沙皇啊,您能对他要求多少呢?”我倒不是为了给那位可怜的陛下分辨,而是为了引出更多的话——毕竟现在无聊嘛……
教父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看来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直接就打断我的话:“俄国的——这就是关键!若想在俄国当个好君主,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什么都不做,安然地享福等死;要么就什么都做,什么都管!像这样不上不下,七零八落的修修补补只能让他得到更多的痛恨……”
“您是说?……”我大约有点头绪了。“那位先生的改革……?”
“改革!这是个好词!俄罗斯也确实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境地了……”教父更加的语调更加冷淡了,“可是这位先生却干了些什么呢?改革?可笑的改革!”
“我不明白,难道让农奴从奴隶的地位上解脱出来难道是件坏事?”我一边瞅着前面的马车长流,一边问道。“没错,我确实支持解放……不过只是从道义上来说而已,您可不能说我鼓吹自由主义哦?”
“解放……你管这叫解放?”教父不知道为什么几乎笑了出来,“我亲爱的海因里希,你自然知道过去我们国家是怎么解放的吧?”
我蠕蠕回答:“我……我想我知道一点……”
“是吗?那你就不能对这场解放抱太高的期待。”
(注:在彻底被拿破仑击败之后,普鲁士决心进行一场彻底的变革。1807年10月,出身于莱因地区的首相帝国骑士施泰因男爵颁布了著名的十月敕令,宣布废除了农奴制度,规定所有的农民都有人身自由和迁徙自由;后来继任的首相哈登堡男爵继续推行施泰因男爵的政策,在1811年9月颁布了”调整令“,解除了一切在1807年10的改革中所没有解除的农民对地主的租税和劳役,并且规定所有拥有土地的公民包括容克在内都必须交纳土地税。
听起来确实很美好吧?但是……和所有听起来很美好的事情一样,但是……
农民必须支付一笔等于常年上缴的二十五倍的钱款作为赎金。
这样,直到20世纪,仍然有大批农民不得不依附在容克的庄园内。)
“您的意思是,这场改革注定也只是一小点的——和我们的一样?”
“是啊……看起来没什么错——毕竟必须照顾下贵族的利益嘛……”教父看来已经沉醉在话题中了,连前面的车流已经让开路,马车重新启动了都没发现。“可是……可是上帝啊,这是俄罗斯啊!”
“您是说?”
“在我们国家,自然,人民都有服从的传统,政府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这是俄罗斯啊!”
“您是说,最终,那位可怜的陛下招致两方面的痛恨?”我也想到了什么,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不仅仅是贵族?”
“是啊,宣布废除农奴制,农奴全部获得人身自由,包括迁徙、婚姻、改变职业、拥有财产、订立契约等确实很不错;但是他规定全部土地为地主所有,农民按照规定赎买一小块土地,赎金数额为土地实际价格的两三倍,农民支付一部分,其余由政府以有偿债券的方式代付,农民必须在49年内还清本息……你觉得,那些被‘解放’了的人会感谢他吗?”
“结果不仅仅贵族会记恨他,连被他解放的人也不会对他有多大感激?”我终于明白了。
人们并不会多记得自己得到了多少,相反会总是对自己还没得到多少念念不忘——况且你怎么来跟那些农夫去说理?
在我们普鲁士,君主不受欢迎是件小事,只要他下命令人们依然回遵从。可是……可是上帝啊,这是俄罗斯!差不多平均两个沙皇中便有一个并非寿终正寝的俄罗斯啊!
“您就是这么对那位陛下说的?”沉寂片刻后,我总算冷静下来了。
“是的,我不断苦劝他要干就要像他的祖先彼得大帝,不要怕开罪那些贵族,大胆去改革,不断地劝,甚至已经超越作为一个外臣的本分!可是……”他又苦笑了,“结果呢?结果什么都没有。”
我终于明白他今天满腹牢骚的原因了。
“也许情况没那么坏……”我审慎地说。
“哼,我敢打赌这样下去的话这个可怜的人绝对会在某一天被人弄死!就像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一样!”教父突然低声说。
(注:父亲是尼古拉一世,服毒自杀;祖父是保罗一世,被儿子带人勒死;曾祖父是彼得三世,被人杀害……而在真实历史中,现在的这位亚历山大二世,被人炸死……这就是罗曼诺夫王朝的伟大传奇……)
“这……”我被这个可怕预言吓到了,一下子哆嗦起来,“这不可能吧?”
车厢一片寂静。
良久,教父才恢复了冷静,又用刚才那种淡淡的语调回答,“希望不可能,当然,我们都希望不可能不是吗?”
我没说话,因为车已经停了。
“我们该下车了吧?”教父突然说。
“我想是的。”
“很好。”教父突然看着我,“你当然没和我说什么吧?”
我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看了看他,他一直就这么盯着我。突然我明白了过来,忙说:“当然,我们什么都没有说……”
“恩,好的。下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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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不是为了堆砌历史,而是为了日后的情节做铺垫。
真实历史中,亚历山大死于1881年3月1日的刺杀,但在本书,他什么时候死取决于本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