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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正视死亡

没有看到生的人,如果更接近威胁他们的幻想而又以手触摸这些幻想,那立刻就知幻想仍归于幻想,也就是没有实体的东西。

在人的内心之所以会产生死的恐怖感,是由于害怕形成自己生命的个体与肉体的死亡一起丧失的心情下才会产生。自己死亡之后,肉体即分散,而随着肉体的分散,自己就会消灭,且如此长期活在我肉体中的我自己本身也会消灭。

人乃最重视这种自我本身,而且也会想着这种自我本身随着自己肉体诞生的同时即发生,因此,才下了结论认为肉体死亡而我这个自我本身也会消灭。

对于这种结论是否正确,我深信没有人存有疑问,可是,其实这个结论原本是没有根据所作出的结论。在此所说的自我本身就是过去有很长的岁月一直活着的自己的肉体意识。对于这种想法,一般人都已成了习惯性,也就是成了常识。这种想法无论对于自认惟物论者或自认惟心论者而言,都是同样的。可是,人对于这种结论的正确与否,丝毫不去动脑思考。

我已经活了五十九个岁月,在这一段时间内,我就在我的肉体意识到我本身,因此,我深感我的生存是由于我过去一直意识到我自己本身。但是,我也惟有这种感觉而已。其实,我生存着并非五十九年,也不是五万九千年,更不是五十九秒,我的肉体的生存时间都并非形成我的生命。我活着之时,就对我的意识说“我是谁?”如此,我自问着,我也许会回答“会思考且也会感觉事物的东西,也就是以特别的形状而与这个世界有关的东西。”这就是我对我本身的意识。对于我在何处诞生、我在何时何处产生这种感觉以及这种考虑、我有什么样的感觉与思考等等问题,我完全毫无意识。我的意识所告诉我的部分是我存在的事实。我本身对世界而言,就正如现在的形式与世界有关系中所存在的事实而已。对于我诞生时的情况、幼年时代与青少年时代的情况、中年时代以及最近的情况等等,我往往都没有意识到,有时,我会记着过去的某件事或回忆某件事,可是,我却将这种状况当作似乎听到他人传言般的来感觉。究竟有何根据而使我能如此断定我从过去生存至今仍一直是同样的情况?以我的肉体而言,从过去至今不可能都同一状况,只是我的肉体从过去一直存在的,可是,肉体是一种不断会流动的物质,也就是通过眼睛所看不到的非物质性的东西而不断流动变化的物质。而这种眼睛看不到的非物质性的东西经常把会流动变化的物质当作自己的东西来把握。我的肉体已经有数十次以上的变化,而过去那些旧的肉体已经不留任何痕迹,我的肌肉、内脏、骨骼、脑髓都已经变化了。

我们之所以把自己的肉体当作一个同样的东西存在来感觉,是由于把不断变化的肉体当作同一个东西,而且当作自己的东西来把握的非物质的东西。对于这种非物质的东西,我们称之为意识。意识把肉体当作统一性的东西把握住,且将肉体当作完全同样的东西以及自己的东西来把握。倘若区别自己和他人的意识不存在之时,那我们就无法得知自己的生存,也不知他人的生存。所以,由此思考,一定会感觉意识是一切事物的基础,且不能从一定的状态变化。可是,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因为意识是会变化的。比方说,我们在生存之时,就必须反复地出现睡眠现象,对我们而言,就感觉这种现象很简单,由于每一个人每天都必须睡眠,可是,其实这种现象却是很难了解的现象。睡眠中完全没有意识,这种事实不得不承认。

每天在熟睡之时,意识是完全暂时停止,而随着清醒又有了意识,可是,这种意识就把肉体,统一性地把握住,也就是将肉体当作自己的东西把握住的惟一的基础。所以,意识一时性的停止时,也许我们感觉到肉体就会分解而不会成为一个统一体,可是,在我们的自然睡眠中,这种状况却不会发生。

把肉体统一性地把握住的意识,如此会定期性地停止,且肉体也不会分解,不但如此,意识即与肉体同样逐渐地变化。十年前形成我们肉体的物质和如今形成我们的肉体的物质就不同,并非同样的肉体一直维持下来,同样地,我们也无法一直维持同样的意识。三岁之时和现在以及成人之后的意识都全然不同。同样地,现在形成我们肉体的物质与三十年前形成我们肉体的物质并不一样。由此可见,无完全相同而不会变化的意识,可看得到的是无限制的而可以细分且会连续性发生的意识变化。

把肉体作了统一性地把握且将肉体当作自己的东西来把握的意识,也是会变化而不会完全同样的,仍是会停止着、变化着。所以,自我的意识并非一般人所想的不会变化的东西,而是会变化的。这种状况正如我们的肉体也是会变化的,无法维持完全同样而不变化的。所以,在人类中,并无同一不变的肉体。能区别自己的肉体和他人的肉体的东西,也就是人的意识,也不会同一不变的。简单地说,一个人生存中,并无同一不变的继续下去的意识。继续的一连串的意识是存在的把这一连串的意识连接起来而统一。如此,人才会感觉到自我本身的存在。

我们的肉体并非同样不变的。把不断变化的肉体当作同一样的东西来把握的也就是意识——也并非同一不变的,而是不断变化的,又时而会中断的。如此继续下来,我们已有数次且几乎数不清的程度下,丧失了自己的肉体与意识。不断地丧失肉体,且每天睡眠时就丧失意识,而每天每小时也会自觉到意识的变化,可是,对于这种状况,我们却不害怕。所以,由于死亡而我们害怕着丧失的自我,倘若实际上是存在,那这个自我就不在我们所说的自己肉体中,也不在我们所说的属于自己时间的那种意识中,而当然就存在于另一个东西中,也就是在于把一切意识连接起来、统一起来的情况中。

那么,把这一切一连串的意识连接起来,统一起来的东西是什么?我们的最本源性的自我是什么?自己的肉体生存以及从肉体产生的一连串的意识并非很简单地组合起来——将连续性会产生的各种意识延着一条线统一起来,则这个自我是什么?这个问题相当深奥,似乎难以解说。其实,并不是不知这个问题的解答,甚至小孩每天都会把这个解答简单地说出,解答就是“我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这句话虽然非常简单,可是,在这句话中,却有这个问题的解答在其中。把所有的意识连接统一起来的自我究竟是什么的问题解答在小孩所说的这句话之中,自我就是“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的“我”。为何一个人会说“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为何会喜爱某些东西而不喜爱另一些东西?其理由,我深信无人知晓。可是,这种“喜爱某些东西,而不喜爱另一些东西”的人的特性乃成为每一个人的生命基础,也是将每一个人内心会产生的各种意识统一起来的东西。外界的一切东西对人类有相同的作用,对每一个人有相同的作用,可是,接受者的印象却完全不同,纵使每一个人处于同一条件中,所受到的印象也完全不同。这种印象是依个人的解释也会是优也会是劣,又会变强又会变弱。印象将每一个人内心发生的一连串的意识连接起来。这些会产生一连串的意识之所以连接统一起来,是由于现在的瞬间中就有使一个人的意识极具深刻作用的印象而也有完全不发生作用存在的。具有一定的印象对于一个人有着极强烈的作用,可是,对另一个人却无强烈的作用,这是在于有些人喜爱着某些东西而另一些人就不喜爱某些东西。

如此,由于“喜爱某些东西,不喜爱另一些东西”,因而人的内心就有一连串的意识产生。所以,将这些断断续续的意识统一而成为人的基础的自我,也是“喜爱某些东西,不喜爱另一些东西”的人之特性,这种特性乃是人在生存中会继续发展的,而且这种特性是我们看不到也不会知道的,从过去的世代至我们诞生之时已经附于我们的身上。

这种多多少少会爱某种东西又不喜爱另一种东西的人的特性,一般称之为个性。也就是在场所与时间上的某种条件中而每一个人所具有的性质,可是,这种解释乃是错误的。因为,喜爱某些东西又不喜爱另一些东西的人的基本特性并非从时间性或空间性所产生的。人要诞生之时,已具有喜爱某些东西的这种特性,所以,时间性或空间性的条件对于人类,有时会作用,有时不会作用。由于这个理由,因此,即使在完全相同的时间、空间下诞生又长大的人,也往往具有完全相反的内在性自我。

统一性地把握住我们的肉体之意识——构成这个意识的每一个意识——而将这些意识连接统一起来的东西,虽然和时间性、空间性的条件无关,可是,却很清楚地存在。这种存在的东西就是我们超越着时间、空间带至这个世界来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不折不扣的自我。自我对世界而言,即具一定的特殊关系。我们所以了解自己,是靠这个基本的特性,自己对世界所具有的关系。我们要了解他人时,就必须认清他人对世界所具有的特殊关系。我们与他人要作为精神上的交友时,就不会重视此人外表上的容貌,而必须知其本质,也就是必须了解此人对世界具有何种特殊关系、我们必须了解“这个人喜爱什么,而不喜爱什么”。

我们要了解牛、马、狗、猫等等的动物,且要进一步与这些动物作为精神的交友时,我们首先必须知道的并非这些动物的外型,而必须了解每一种动物对世界所具有的特殊关系,必须了解这些动物究竟喜爱什么、不喜爱什么。我们能够区别各种动物并非完全靠动物的外型,而是靠各种动物对世界所具有的特殊关系——例如:狮子、鱼类、蜘蛛等等、狮子有狮子所喜爱的东西,鱼类有鱼类所喜爱的东西,蜘蛛有蜘蛛所喜爱的东西,由于它们所喜爱的东西不同,因而我们才能将它们分类且视之为生物。

纵使这些生物各自对世界都具有特殊关系,但是,倘若我们没有认清,那也无法证明对世界的特殊关系的存在。一只蜘蛛形成了生命的东西,蜘蛛对世界所具有的特殊关系——以及我们对世界所具有的关系,这两种关系相差悬殊,因此,正如意大利诗人希鲁彼勒匹鲁克能够了解蜘蛛,且将一些未了解的部分证实出。

我对于自己以及全世界的认识是来自我对世界所具有的特殊关系。由于这种关系,我才能够认识他人,也因而这些他人对世界各具有特殊关系。我们对世界所具有的特殊关系,并非我们诞生之后才确立,这种特殊关系并非随着我们的肉体开始的,也并非随着一连串意识开始。

所以,受到时间束缚的我们的意识所统一的我们的肉体就有可能灭亡,同样地,受到时间束缚的我们的意识本身也有可能灭亡。形成自我的东西乃是对一切事物形成我们所认识的出发点的东西,也就是我们对世界所具有的特殊关系是不可能灭亡的。其原因是由于这种东西才真正地存在着,倘若这种东西不存在,那我们就无法得知自己体内所产生的一连串意识,也不知自己的肉体,甚至自己的生存与他人的生存也无法得知。所以,纵使肉体与意识灭亡,也不表示着我们对世界所具有的特殊关系也会灭亡。对世界所具有的关系,并非我们诞生之后才开始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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