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宝珊跟随杨缵绪所率部队星夜赶往前线。杨共带骑、步、炮五营军队，23日晚，他们以绿灯为号指挥进退，奔袭清军设在精河、沙泉子之间的大本营。战士每人口唧棉花包着的麦芽糖一个，以免说话，在风雪交加的恶劣气候下，悄然行进。当他们突然出现在清军阵前时，王佩兰才慌了手脚。由于敌众我寡，战斗十分激烈，持续了一天一夜。初，革命军颇为得手，杀伤了不少敌人；继而敌军反扑，战斗进入胶着状态。邓宝珊属右翼攻击部队，他们的连长不幸阵亡。他即挺身而出，自动担当起指挥责任，鼓励大家无论付出多大牺牲也要坚守住阵地，以免一翼失利，全线不支。虽然当时他还只是一个17岁的青年，并且无军官资格，但由于平时在士兵中有威信，此刻又勇敢镇定，所以大家都乐于接受他的指挥。
战斗在继续进行。杨缵绪在阵前督战，来到邓宝珊所在的这个连。邓宝珊考虑敌我力量，认为久拖于我不利，遂向杨建议采取包抄敌人左翼后路的战术扭转战局，夺取胜利。杨缵绪听后认为有道理，当即首肯，并命令邓宝珊率部队迂回敌后发起攻击。邓宝珊等从后路直冲到清军的指挥车前。清军阵脚大乱，继而全线溃退，留下遍地尸体。革命军以缴获的大量军械装备补充自己，士气大振。接着，伊犁革命军连连进攻，王佩兰狼狈逃回四棵树、乌苏一带。至此，伊犁革命政权得到巩固，杨缵绪安排好前线防务后返回伊犁。惠远等地居民补过春节，家家门前悬挂五色国旗，庆祝东征的胜利。新伊大都督府又进一步扩建军队，加强军事部署。
邓宝珊因其作战勇敢和危急时献策奏功，得到杨缵绪的赏识，很快被保送到将弁学堂参谋班学习，经短期训练后提升为参谋。他成了伊犁革命军中一名引人注意的青年军官。
革命军官兵的浴血奋战，使袁大化消灭革命力量的打算落空了。他“常夜不眠”，哀叹“万难支持危局”。伊犁同盟会又派人联络南疆哥老会举事，天山南北到处燃起了革命烈火。穷于应付的袁大化在清帝宣布退位后不得不表示“承认共和”，派人到塔城与伊犁方面议和。
4月，伊犁革命党电示喀什党人推举原喀什兵备道袁鸿祐为都督统辖南疆，借以牵制袁大化，使袁在议和中让步。消息传到迪化，袁大化争取主动，电请袁世凯任命袁鸿祐为新疆都督主持军政。为防止新疆二袁联合，革命党人又发动会党刺杀了袁鸿祐。袁大化再保荐杨增新为新疆都督。
杨增新，云南蒙自人。光绪进士。历任甘肃河州（今临夏）知州、甘肃陆军学堂总办等职，到新疆后历任阿克苏兵备道、镇迪道兼提法使，是统治阶级营垒中颇有经验和谋略的人物。在袁大化处境日蹙的情况下，杨已逐渐控制了迪化局势。7月，杨增新在塔城与伊犁革命政权达成了“议和”协议，新、伊宣布合治，完成了新疆政治的“统一”。
议和后，杨增新以其亲信控制实权部门。调杨缵绪任喀什都督，李辅黄任伊塔镇台。冯特民坚辞调省任新疆外交司司长，改任伊犁外交司司长。杨增新是一个在混乱中取得新疆军政大权的守旧人物，他预料中原从此多事，千方百计把持玉门关外的统治大权，形成割据局面。后来他在公署大堂自书一联，云：“共和实草昧初开，羞称五霸七雄，纷争莫问中原事；边庭有桃源胜境，狃率南回北准，浑噩常为太古民”。为巩固自己的统治，上台后大力招揽河州旧部，培植羽翼，然后向革命党人和进步人士大开杀戒。冯特民、李辅黄识破杨的阴谋，积极设法掌握和扩充军队，与杨对峙。1912年秋，伊犁军队与省军在乌苏相临驻扎。时在乌苏军中的邓宝珊曾与路过这里的包尔汉见过面。解放后，提及此事，两人都兴奋不已。
由于伊犁革命党人中一些人在杨增新的高压加贿买、欺骗等手段面前退缩或屈服了，伊犁革命力量大大减弱。1913年，在袁世凯公开镇压资产阶级民主派活动的同时，杨增新也在新疆加紧镇压革命党人和进步人士。邓宝珊被列入了杨增新及其爪牙开列的缉捕名单上，在伊犁渐难立足，遂在冯特民帮助下，从惠远到宁远，避入俄国领事馆，取得了通过俄境的护照。然后，经霍尔果斯取道西伯利亚，回到祖国东北，再转天津、北京，回到甘肃故里暂住。和他一起归里的，还有同年结婚的妻子陈氏。
邓宝珊离开伊犁后，杨增新收买的原伊犁革命军营长马得元搜罗纠集了一些反动军人哗变，冯特民、李辅黄等二十多名革命志士遭到残酷杀害。烈士们的头颅被挂在惠远城的大街上示众，恐吓敢于反抗的人们。
“内心阴鸷，善于机变”的杨增新，终于用镇压和“安抚”相结合的手段，扑灭了天山南北的革命烽火，取得了对新疆的统治。伊犁起义赢得的新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胜利成果被断送了。然而，它在中国近代史上写下了光辉篇章。邓宝珊后来屡屡提及自己曾经参与的这一重大历史事件，并从中总结经验和教训。他从自己走向民主革命道路的引路人冯特民的牺牲中看到了反动派的凶残，坚定了追求正义和理想的信心。
三 在陕西参加反袁和护国运动
“华山聚义”识群英
陕西是中国近代民主革命运动的北方基地。1905年中国同盟会在日本东京成立后，孙中山即派井勿幕回陕西原籍联络志士，密谋革命。武昌起义后，陕西与湖南率先响应，于1911年10月22日同一天发动起义。陕西起义暴露了清廷在北方统治的虚弱，鼓舞了人民的斗志，切断了清政府与西北地区的联系，促进了新疆、甘肃革命形势的发展，意义十分重大。
深厚的革命传统，留下了久远的历史影响。后来在反袁护国运动和护法运动中，陕西在北方均首先发难。新疆的民主革命力量被杨增新镇压下去后，邓宝珊来到陕西，在这里找到了继续成长的沃土。
邓宝珊回到故乡后，哥哥对他很不错。对弟弟少年时离家出走感到内疚的哥哥决计要挽留他在老家共同生活。亲戚们也认为他能从枪林弹雨下生还，已是万幸，再不能去外面闯荡、冒险了。邓宝珊离家六七年，归来后谈吐不俗、举止大方，又听说他这般年龄已当过军官，商界和地方官吏也想请他任事。但是，邓宝珊并未久滞故乡，家居短时间后，他就前往陕西寻找伊犁革命军中的伙伴去了。这些伙伴是革命失败后陆续返回陕西的。令他失望的是，起初找到的几位都满足于归来的生活，不愿意再联络图事了。1914年夏末，邓宝珊在华阴小住，阮囊羞涩，心情抑郁，偶游华山，认识了老同盟会会员刘霭如，交谈中一见如故，互相信任，彼此吐露了真情。通过刘霭如的介绍，邓宝珊参加了西北近代史上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华山聚义”，结识了一大批反袁世凯的革命党人，后来这些人中不少是活跃于北方的民国著名军事、政治人物，在往后错综复杂的历史演变中他们对邓宝珊影响很大，有时甚至是起决定作用的。
1914年春，袁世凯调原陕西都督张凤翙到北京做“扬威将军”，而以自己的亲信、正在人陕追剿白朗起义军的陆建章任陕西都督。陆建章，安徽蒙城人，北洋武备学堂毕业，1895年入新建陆军，历经提升，1912年任袁之总统府警卫军参谋、备补营统领，继升警卫军统领兼北京军法执行处处长。他仇恨革命，杀害了不少革命志士和善良人民。入陕后横征暴敛，凶残有加。陆建章重收契税，凡农民所有的庄基土地，不论祖业或新置，也不管税过几次契，都要一律重交契税。当时的常年田赋、税捐、租息、差徭，已压得农民喘不过气来，加此契税，更难以承受。陆建章设立“禁烟总局”，县设分局，镇设支局，借此幌子勒索民财。他收缴烟土，进而公开买卖鸦片，牟取暴利；同时强迫农民种烟，种时收“初捐”，烟苗长大收“次捐”，收获时收“亩捐”，不种者收“懒捐”。聚敛还扩及富有阶层，引起了社会各界的不满情绪。陆建章大肆淘汰辛亥革命以来出现的陕西民军，残暴屠杀革命党人，其亲信爪牙常常四处捕人，为搜捕二三民党人士，常出动军队数营，所到之处，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华山聚义”的参加者何遂说，当时陕西被陆建章“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愤怒的百姓称陆建章为“陆屠户”。
当时，聚集在陕西的本籍及山西等外省籍的资产阶级革命派人士，激于大义，相互结纳来到华山脚下玉泉院附近杨家花园郭希仁的居所，以听郭讲学为名，组成“共学园”，密谋策划在西北和山西举帜反袁。这次活动的时间大约在1914年夏、秋，为时半年左右。后来被人们称之为“华山聚义”。
据邓宝珊等回忆，“华山聚义”的主要成员有：陕西郭希仁、井勿幕、胡景翼、张义安、董振武、曹世英、刘守中、史宗法、刘霭如、岳维峻，山西续桐溪、李岐山、续范亭，福建何遂，河北孙岳，甘肃邓宝珊等。
在“华山聚义”的成员中，邓宝珊最年轻，他虚心好学，乐于任事，深得大家的信任和喜欢。续范亭后来回忆说：“甘肃天水人邓宝珊，十六岁从军人新疆，辛亥革命伊犁起义，战功特著。二次革命，联络当地人士反袁……后被驱逐出境，由西伯利亚铁道归国，亦于民国三年八月适来华山相会，少年英俊，同志多爱之。”又由于他身体好，所以担水、运粮、劈柴、下山采购，甚至有时做饭等任务多由他来承担。在这里，他不仅熟悉了陕西辛亥革命的一些重要人物，而且了解了陕西民主革命的历史活动，为后来参加陕军集团的活动，打下了最初的基础。
密谋的结果是决定在西北各省及山西发动反袁起义。邓宝珊到陕西后，听到冯特民、李辅黄等遇难的消息，异常悲愤。来华山后，又从不久前由日本归来的胡景翼、史宗法等人口中了解到孙中山对西北革命的期望和指示，产生了重返新疆致力革命事业的打算，遂建议派人前往甘肃、新疆建立反袁斗争的基地。“是年冬，党人分赴各省”，续桐溪对邓宝珊建议甚感兴趣，决定与邓宝珊一起，经甘肃赴新疆，重组那里的革命力量，发动武装起义。然而，在去新疆途中，他们因生病而川资告罄，中道折回陕西。
“华山数月居，胜读十年书”。“华山聚义”增强了邓宝珊实现民主共和国的信念，返回陕西后，他了解到“聚义”成员在山西的活动也受到了挫折。辛亥革命后窃据山西大权的阎锡山控制、防范十分严密，在此发难的计划只好搁置。但这并没有动摇他从事反袁斗争的决心。
反袁逐陆转战关中
“华山聚义”成员的斗争，最后集中在了陕西一省。
1915年初，居仁堂侧帝王的鬼影若隐若现，袁世凯帝制复辟阴谋活动悄悄开始了。陆建章在陕西积极为袁世凯当梦想中的“中华帝国”皇帝清扫道路，经过裁汰，原陕西民军只有陈树藩采用贿赂、交结陆建章之子陆承武的办法，保留了其所部的陕西陆军第四混成旅。
全国反袁斗争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华山聚义”的成员在这种情况下跃跃欲试，加紧了密谋活动。刘守中、胡景翼、岳维峻、董振武、邓宝珊等人在三原开设了大有公司，以经商为掩护，联络志士，鼓吹反袁。董振武亲赴西安与李岐山联系，让李在西安负责准备工作，待时机成熟，里应外合，推翻陆建章的统治。
护国运动爆发前，陕西革命党人提出了反映人民愿望的“反袁逐陆”口号，把人民自发的反抗斗争，纳入了反对复辟帝制、维护民主共和制度原则的护国运动中，大大激发了群众投身斗争的热情。“及筹安会起，陕人私语：‘逐鹿（陆）逐鹿！’”“华山聚义”成员乘时而起、善于斗争的精神是值得称道的。
在准备起义的日子里，邓宝珊与董振武、杨瑞轩、胡德福、马青苑等，在三原李玉祥家地洞内密造炸弹。这一活动被陆建章的爪牙侦察到了。一天，正当他们紧张工作的时候，陆建章的警察、特务包围了李玉祥的住所，守望者急急跑进地洞告知他们。董振武、邓宝珊决定突围出去。他们边战边退，逾墙夺路而去。然而，胡德福却不幸被捕，遭到杀害。敌人抢掠了李玉祥家，放火烧了房屋。
董振武又率邓宝珊等谋在三原夺取当地军警的枪支，遭到失败。后来他们乔装成菜贩子潜入临潼栎阳镇，夺取当地驻军的枪支。战斗中邓宝珊等身挟自制的炸弹，蜂拥而入，与陆部驻防军巷战半日，终以寡不敌众而退却。这次虽然没有全部实现计划，但也夺得了一些枪支。他们用这些枪支武装自己，转战在关中渭北一些县份，大大扰乱了陆建章反动统治的秩序，发展成了有快枪500条的一支队伍。各县军警，如临大敌。
就在董振武、邓宝珊等人从事上述斗争活动时，陕西护国战争正式爆发了。1916年2月21日，高峻、曹世英、郭坚、耿直等领导的反袁武装联合在一起，举义于白水，通电讨袁，树起“西北护国军”的旗帜，拉开了陕西护国运动的序幕。与董振武、邓宝珊等有联系的革命党人李岐山、张深如、王绍武等也在西安设多处秘密机关，夺取枪支、密谋起义。事败，杜守信、王绍文、南南轩、胡德明、方厚庵、李桂森、章雨苍、郭子余、袁守礼、吴鹏、张深如等十八烈士壮烈牺牲。
同年5月，胡景翼营起义，在富平歼灭了陆建章的“中坚团”，生擒陆建章的儿子、第一旅旅长兼“中坚团”团长陆承武。这是陕西护国运动的重大胜利，把陕西护国运动引向了高潮。陆建章丧师失子，心灰气沮。反袁逐陆的革命武装，汇聚成了一股洪流，纷纷向西安进军。胡景翼部取道临潼趋攻西安东郊，高峻、郭坚率队经泾阳攻西安西南，董振武、邓宝珊等“下礼泉、围咸阳，以窥西安”。在兵临城下、四面楚歌的形势下，陆建章不得不交出军政大权，结束了他统治陕西的历史。
可惜的是，陕西人民和革命党人流血牺牲赢得的成果，却被观变已久的陈树藩所利用，成了他爬上陕西督军高位、窃取陕西军政大权的凭借。陈树藩，字伯生，陕西安康人。保定陆军学校毕业后在陕西新军三十九混成旅任职。西安辛亥起义后，投机革命，任东路招讨使。民国后，官至陕南镇守使。陆建章入陕，他与陆的儿子陆承武结拜“兄弟”，称陆为“干爹”。时与贾德耀对调，为陕北镇守使。陈树藩是一个混迹辛亥革命的野心军人，陕西护国运动中，他首鼠两端，一面向陆建章表示顺服，一面伪装进步与反袁人士保持联系。富平战役打响后，胡景翼就向陈树藩写信，要求陈也起义反陆，陈怕担风险，佯称未看到信；及战斗结束，他立即带了百余骑赶到富平，表示参加起义。接着，将被俘的陆承武要到手，第二天在胡景翼等人拥立下宣布独立，出任陕西护国军总司令。其后，陈尾随各路反袁逐陆武装向西安方向移动。5月15日，陈、陆达成交易：陆让出陕西督理军务职位给陈，陈交陆承武回西安，保证保护陆部骨干人员安全出陕西境，部队则由陈改编。就这样，陈树藩渔人得利，攫取陕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