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奇留在院中,面对大气都不敢出的一干护卫,面沉似水。再过半个时辰,那些继续向北追查的护卫也陆续返回了,领头的禀报道:
“我们向北追寻到了城墙边缘,仍然没有发现来人的踪迹。城门未开,不便出入,还请家主示下。”
“都撤回来,内宅防备如前。”蒋奇掌权多年,积威极重,吩咐下去,蒋宅的护卫们立刻遵命行事,不一会儿蒋宅沉寂如常,丝毫看不出刚才的风波。
文仲越过北墙后,沿着原路,从东边绕行返回南侧的客房。他刚刚钻入背窝,就听得屋外有一对护卫经过。北侧的喧嚣还没有惊动到这里,又过了一会儿,屋外多出的火把也撤走了,看来蒋家不想声张,客房中停下的鼾声再度响起。
文仲确认四周没有新的动静,又再度溜出去,这次没有绕行,而是直奔北侧的院落。蒋氏叔侄二人密谈的那间屋子仍然亮着灯,四周的护卫却是被撤去了。
文仲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四周没有暗哨潜伏,径直从屋顶落下,轻推房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蒋奇端坐中堂,意似假寐,原来刚才没有返回卧房,一直在此等着文仲再来呢。
两人打了个照面,蒋奇倏忽起身,一招虎爪,直取文仲咽喉。文仲也还以虎爪,招式相同。蒋奇不等手腕相交,立马变招,文仲同样施为,两人如同镜面里的影像一般,使出的招数完全相同,而文仲后发先至,明显高出一筹。
一套虎爪使完,再换一路拳脚,文仲仍然是完美的复制蒋奇的动作。
这下,蒋奇心中再无怀疑,停下抱拳道:
“果然是同门中人,你与我那贤侄的交手之中,我就看出了端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在这对虎爪上浸淫了四十年的苦功,却不得不甘拜下风,后生可畏啊。”
“前辈过谦了。小子孟浪,刚才潜伏偷听,却是听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内幕。蒋舒言语中毫不相让,出门时暗藏杀机,即使在我一个局外人看来,这是视你如仇雠啊。”
“都让你听见了。不错,他是对我有所误会,当年,我大哥执掌蒋家,壮年时暴毙身亡,由我接了这副担子。那时,他还只是个冲龄稚童,被嫂子带回娘家,娘俩过得很艰辛啊。我也是疏忽了,对大哥的遗孤关心不够,心中有所怨恨我也理解,以后就慢慢化解了。”
“蒋前辈,不瞒您说,我与蒋舒打过交道,对他的为人了解一二。论能力,蒋舒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武功也算的出色,在江州是佼佼者。他与您分庭抗礼,过去的恩怨还在其次,只怕这蒋家基业都已被他视作囊中之物,志在必得。”
蒋奇虚与委蛇,却被文仲道破真相,一时无语,沉默半晌,却发问道:
“前几日,有位高人在东码头凭空翱翔,似乎与本门伏虎功九转大成后的如虎添翼相符,不知是不是……”
“不错,正是在下。蒋前辈是金阳门在我江州收录的第一代弟子,后生在您面前不敢虚言。这次门中遭遇劫难的事情,前辈消息灵通想必已经知晓了,我这次正是要去查明真相援护众位同门,正要借助您的一臂之力。前辈尽管放心与我说,有所差遣,在所不辞。”
蒋奇黑脸难得一红,喟然叹道:
“江山代有才人出,你与蒋舒不仅功夫了得,心机智谋也不在老江湖之下,我今天连番吃瘪,都有点惊慌了,一把老骨头越发的不中用了。不错,我与蒋舒之间嫌隙甚深,本来我对他有所愧疚,想着尽力补偿,加上蒋家下一代中并无出色人物,所以决心全力栽培他,让他接掌蒋家。他能够在短短三年内做到九江帮江上堂排名第二的香主,蒋家明里暗里出力不少。”蒋奇说到这里,眼色一黯,继续道:
“后来,我才发觉他借着蒋家继承人的名号,四处联络亡命之徒,还结交官府,放出江州水军将要裁撤的流言。那位中郎将要的是众人孝敬的钱财,中饱私囊,他则是趁机拉拢水军官佐,从中获取大量武备军械,还以兵法部勒属下,令行禁止,所谋极大。我那时就劝他,蒋家在江州已经是如日中天,树大招风,他再这样高调,只会引火烧身。江州作为荆州、升州之间的缓冲,从来没有过强势的刺史,更不会允许本地豪强如此张扬。他还是太年轻了,野心也太大了,没想过后果。这些事情,我从未对其他人说过,你的境界已经到了九转,天下皆可去的,倒是无妨”
文仲听了之后,震惊不已,这么多的消息,也只有蒋奇身在局中,才能知晓。他将听到的信息与过往所闻结合起来,互相印证,总结出一个惊人的发现:
“蒋家是南浔,乃至江州顶级的豪强,江上堂则是九江帮实力最强的分堂,如今还有希望执九江帮牛耳,而江州水军则是江州兵力最为雄厚的军队。这三方的力量各有所长,却都被蒋舒成功的借势。他借江州水军压制蒋家,借蒋家在江上堂上位,再借江上堂招揽江州水军的投效,好一个连环计。”
蒋奇听了文仲的分析,一开始有点不以为然,借势一说自己早有了,但是细细听来,不由得毛骨悚然,想起蒋舒最初的轨迹:
“他来找我时,正是江州中郎将府的长史介绍来的,说是受中郎将大人的看重,又是我蒋家的子弟,适合做个两边联系的中人,我这才……”蒋奇一边回想一边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可疑之处。
“蒋舒在借蒋家、江上堂、江州水军三方的势,做了一个连环套,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大人物,他野心不小,将来有成为枭雄的潜力,但是现在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他的美梦就会轰然倒塌。”文仲略过中郎将,继续冷静分析,指出了蒋舒的致命要害。
“如今他自己的势头也已经成了,这该如何是好?即使我蒋家不支持他,他还是江上堂的香主,掌握一批听命于自己的人马,水军中郎将也与他勾结很深,这样的局面下,我与他翻脸,外人只会当作是我恋栈,蒋家内斗而已。”蒋奇终于发现自己与蒋舒强弱易势,现在面临极其险恶的局面。
“他的崛起,源头在江州水军,我们只需破解那个水军裁撤的谣言,就能斩断他的半只手,前辈是蒋家的话事人,借此把他在家族中的力量驱逐出去,那么仅仅一个江上堂香主的身份就独木难支了,更何况到时他肯定受到猜疑,我估计江上堂也会抛弃他。”文仲回想起大野泽上蒋舒的狠辣手段,江上堂毕竟姓周,对这等外姓的实权香主肯定有所忌惮,如果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么肯定像扔破麻袋一样把蒋舒甩掉。而且,文仲有句话没有说出来,他认为江州水军中郎将才是幕后主使,打蛇必须打七寸,只有从江州水军入手,才能从根本上动摇蒋舒的势力。
蒋奇是江州头等的豪强,但是多数时候与江湖中人打交道,说到官军,他就两眼一抹黑了。文仲已经说出了打倒蒋舒的关键,可他还是想不出来到底要怎么做。蒋奇早有对蒋舒动手的心思,遇到文仲,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现在是眼巴巴的看着,只盼能够捅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他在屋内起身踱步,几个来回后,还是没有头绪,看向文仲道:
“你有什么主意吗?”
“我有一个点子,不过得前辈拿出些东西来交换。此行先去荆州,还望前辈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提供一点帮助。”
“这个好说,快船、金银珠宝都不在话下。荆州官场上我认识的人不多,但是那边的大商人武家与我往来密切,我给你一封引荐信,他们可以给你打通荆州牧的门路。”蒋奇说罢,诚恳的续道:
“我这么多年来都没回访过金阳门,这其中的缘由一言难尽,我蒋奇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师门的教导之恩我是铭记在心的,只是牵涉到当年金阳门一分为三的秘史,我与南宗如今的主事者向来势同水火,也就懒得上门找白眼了。金阳门近来的劫难,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听说这牵扯到荆州、益州之间的对立,还有一位宗室是当局者,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我是老了,只想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壮士如此年轻就把伏虎功修炼至九转大成的境界,已经是世间的一流高手,解师门危难之人非你莫属了。”
听完蒋奇的辩解,文仲不置可否,缓缓道:
“对付蒋舒,我只是有个粗浅的想法,还得继续参详,把计划设想的更加周密。这样吧,明日子时,我再来拜访,到时也希望前辈把我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南浔的事尽快了结,我之后就要走了。”
不等蒋奇挽留,文仲抱拳跃出,只一个眨眼,已经是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