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和死是无法挽回的,唯有享受其间的一段时光。死亡的黑暗背景衬托出生命的光彩。
——乔治.桑塔亚那(Gerge Santyanna)
自从着手调查柏煦的事,我总觉那件杀人案有些蹊跷。且不说柏煦对过程毫无记忆,光是韩子越的避而不谈就有猫腻,为何他与柏煦的母亲相熟...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交易呢?
我重重叹了口气,重新将思路拖回手边的资料上。谁让我答应了老顾不将柏煦的事告诉任何人,现下只能在心里揣摩。
“一会儿我要去特护,你今天还是要在门诊那边整理资料。下午我可以带你去病房看看。”我对身边的人说。
“是,老大!”胡伟满脸欢喜地应了。
上周义诊之后的结果就是,胡伟从昨天开始来我们科实习,每周来两天。至于司狄娜,虽说有我和韩子越的力荐,却没能通过老顾的“面试”。
我问他其中因由,只说,“不像旭山的人。”哎,院长大人的心思太高深,吾等难以揣测。
不过胡伟来起码有一个好处,就是对我可谓唯命是从,作为一个实习生,已经很不错了。
今天轮到我去特护做诊察。
除了六个常驻的严重病患,还有上次义诊后进来的那个小病人。
我印象极为深刻,因为他还是个初中生。由于考试压力太大所以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他一个月内已经自杀五次。
“樊萧,昨晚睡得好么?”我坐到他身边。今天是他住进来一周的日子,只要通过精神评判就可以搬到男部去住。
然而他看了我一眼,腼腆地笑笑又不说话了。
我心底叹了口气,经过一个星期的交流,他对我已经不排斥,偶尔的对话,却仍是只言片语。
“今天你妈妈又打电话来,你要跟她说话么?”
他静静摇头。
“你有什么喜欢的书么,我下次可以带给你。”
仍是摇头。
我陪他静静坐了会儿,正在思索下一个问题,忽然听他轻声问,“今天几号了?”
“8月19。”
“哦…该开学了。”
我心里一酸,“是啊,你想去上学么?”
这次,他思考了很久,才摇摇头。
他静静望向窗外的样子,和柏煦很像,明明是浸沐在阳光下,却生出一片凉意。
“不想同学们么?”
摇头。
我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他本就不与人交流,又何谈同学感情,“那你想…”
“我想回家。”
含混不清的四个字,却像利刃一样划在我心上。
不知是这种孤寂感勾起了我对老叶的思念,或是与柏煦太过相似的神情折磨得我难以忍受。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单薄的身影,呆呆望着窗外的侧脸……日落宿鸟还,而他看尽一个个黄昏清晨,却仍带着无家可归的寞落。
他们凝望窗外时在想着什么呢...我站起身,对他笑笑说,“只要你好好休息,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他抿着嘴点点头。
我想我一定要帮他们,这个社会的悲剧,不该强加在某个人身上。
例行公事之后,我坐在特护休息室里,忽然想起司狄娜说的话,韩子越那种病不是随便得的,当然不能仅听一面之词。
我的目光停在贴着“韩子越”标签的抽屉上,那抽屉是特护的看护专用的,韩子越还没来,而他的私人物品就放在里面。
我将值班室的门关上,走过去轻轻打开抽屉,居然没锁。
里面很干净,只有一件白大褂和一个记录本。
如果是重要的药,或许都是贴身放着吧…他那么认真的家伙怎么会乱放东西?于是我随手拿起那白大褂又扔回去。
“咚” 地一声,白大褂里有东西撞击的声音。
我心里一喜,忙去翻那口袋。
“你找什么?”韩子越冷冰冰的声音直教我打了个冷战。
我回过头,不自然地说,“我…找病人档案。”
“档案不在我抽屉里。”他扫了一眼还夹在外面的一截白大褂,伸出手说,“拿来。”
我乖乖将手中的小药瓶递过去,咬住下嘴唇怨恨地看他——我都还没看见是什么药呢!
“韩子越,我知道你有病。”
韩子越脸黑了。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治啊!”对这种人,我索性说出来爽快。
韩子越的脸黑了又绿了。
我继续劝,“我也是学医出身,你又是我爸的学生,我自然是帮你~”
僵持十秒后,他摊开手,将那小药瓶放在桌子上,表情怪异地甩手出去了。
我好奇地挪到桌子边,拿起那小瓶子一看,顿时为那五个字万念俱灰——复方黄连素。
拉肚子干嘛搞那么神秘…T_T
我知道没有决定性证据韩子越不肯乖乖就范,可是想要调查那件事就得从他入手。于是这一天,我踏踏实实地跟在韩子越身后搜寻蛛丝马迹。
其实之前我也调查过他,知道他做事谨慎,做记录喜欢备份,也知道他是左撇子,写字吃饭都与众不同…今天我更见识了他过分的沉默寡言,一天下来和别人说话不超过三句,最古怪的是——他还喜欢粉色……
我正看着他手中的粉色钢笔唏嘘不已,那握住钢笔的手指骨节分明,用力得有些泛白...这时他突然停住转身,害我差点撞上。
“叶医生今天很、闲、么?”韩子越终于被我逼急了,一个刀眼差点把我拦腰斩断。
“今天不该我查房,琐事交给新来的实习生去做了。”我默念紧箍咒,答得脸不红心不跳。
然后,一切照旧。
“喂,韩子越~”你这人怎么这么多秘密,一个人憋太多事儿在心里会变态的你知不知道?!…我跟在他身后问,“为什么特护只有六个病人,楼却是最高?”
他脚步未作停留,头也不回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个鬼!你上次还说是实验室呢!
“那个实验室荒废之后,那些闲置的楼层现在用来干嘛?”
“不知道。”
我自动将他的话翻译为——知道也不告诉你。
我冲他的背影狠狠翻了个白眼,眼珠子差点翻出来。
一天匆匆而过,我只想问一句──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我们怎么战胜名为韩子越的物种?!
不说算!不说我就…我就去问老顾!
晚上,我磨蹭到大家都下班回家,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耳朵却听着走廊上的动静。
终于,院长办公室的门响了响,我听到有人在锁门。
等着他来叫我就好,我勾勾嘴角,装作一副认真工作的状态。
谁料那脚步声直接从门口走了过去,顿都没顿一下。
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远,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蹭”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冲到门口喊了声──“老顾!”
“蓁蓁?”
诶,顾以琛的声音怎么在身后响起?难道…
我收起一脸窘迫,回过头嘿嘿一笑,“老顾,怎么还没走啊?”
“你特地等我有事么?”
彻底败露了T_T
“我…”我的巧遇戏码没成,韩子越的事儿又不能直入主题,于是我再次急中生智,淡定地说了句,“我饿了。”
“难怪刚才叫那么大声。”他温柔地一笑,却让我无地自容,“也该吃晚饭了,你想吃什么?”
我脑子还停留在刚才的事儿上,只因他这态度像极了老叶,便无意识地回答,“红烧鱼吧…”
“好,那我们就拐去超市一趟吧。”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要去院长家蹭饭。
他将车停好,我俩一同进超市买晚餐的食材。
“老顾,你家还缺啥?一起买了吧。”我想他一个单身汉,不知道家里什么样子。
他却笑笑说,“什么都不缺,就缺个一起吃饭的。”
“诶,那这么说,你这是要我贡献一张嘴就行咯?”我表示怀疑。
他摸摸我的头发,说,“还请你狮子大张口,千万别客气!”
于是,我一会儿功夫就将推车里堆满了食材,同时,更收获了各种羡慕嫉妒恨。
看看身边的顾以琛,我安心地闭上眼,这种两人一起逛超市的悠闲,我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当质厚的木门被推开,我真是被惊到了——作为一个单身男人的公寓,这地方简直干净到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我不常在家。”他大概见我愣在门口,随口解释了句。
“哦...”我被他拉到沙发上坐下。空荡荡的客厅里两个醒目的大音箱,开放式的厨房也是井井有条,一看就是洁癖人士住的地方!
顾以琛亲自围上围裙下了厨房,忙忙活活地做了一个多小时。
最终,一桌丰盛大餐摆在我面前。
“老顾,难道你辅修的是厨师专业?!”我一边大嚼特嚼,一边赞叹道,“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只是,这味道好像我生病那会儿吃的那家外卖…
顾以琛一脸家庭煮夫的贤惠笑容,说,“有几个菜是跟老师学的。”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老叶啊,你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你的手艺青出于绿而胜于蓝!”我拍拍他的肩说。
他笑得很满足,催我把鱼都吃掉。
吃到一半,我忽然记起今晚等他的原因,似吞下一根鱼骨,卡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
“怎么了?卡到鱼刺了?”老顾关心地问。
这回真的差点卡到,他这是什么眼神儿啊?!
“老顾,那个,我想问…”我咽了咽口水。
“又想问特护的事儿?”
我要泪流满面了。
顾以琛喝了口水,解释说,“前阵子子越和我说起过,特护的实验室已经停了。我只是希望你记得答应我的,不再去纠结于柏煦的事。”
我有些心虚地点点头,“那天,我在院里见到柏煦的母亲,她是不是与那实验室有关?”
顾以琛点点头,“柏氏集团确实曾经资助过老师的实验。”
我心里模糊的猜想再次跳入脑海。
“那…他俩之间的事儿呢?你既然知道柏煦并非双重人格,也应该知道他没有杀人吧?”
对于柏煦没杀人这件事,我深信不疑。
果然,老顾也没否认。
他弯弯的嘴角笑得有些无奈,“蓁蓁,有时候我们以为自己看到了全部的真相,而结果只是冰山一角…”
“那你告诉我全貌。”
“我能告诉你的,也不过是另一角…过去的就应当让它过去,现在在身边的,才是值得我们去守护的。”
“我宁可一点点去拼凑真相,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忽然想起那时,柏煦笑笑地对我说,曾经存在的,如果连我们也忘了,它就真的灰飞烟灭了……
顾以琛忽然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我说,“那如果事实过于残忍,你做好准备去接受了么?”
久久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睛,我的头像被他的视线牢牢卡住,点不下去。
我感觉自己走进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地板忽然被抽空,猛然下坠。
“好了,改日你若准备好,我再告诉你我知道的那一角也不迟。”他忽而又暖暖笑起,摸摸我的头发。
我被他唬得彻底没底儿,在和老顾的对峙中,我再次败下阵来,只能闷头吃饭。
“你去洗碗吧。”顾以琛把残局收拾好,对我说,“听老师说你喜欢洗碗。”
囧,其实你可以跟我客气一下的。
不过这倒像是老叶会说的话——我家小叶不会做饭只会吃,不过洗碗这种事就交给她干,她下次会吃得更多~
只是老叶你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学会了做饭,我会做饭会洗碗,只要你愿意,我本来可以一直给你养老的...
直到爱的人离去,我们才会后悔,为什么之前总有种种借口?对父母的爱长在骨子里,最深却也最难表露,总是理所当然地接受,最后才发现,连一句谢谢都不曾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