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知道彼此的秘密,那将是怎样的宽心呢。
——John Collins
这些天奔波于关璐的律师事务所和旭山之间,我意识到纵然顾以琛是青年才俊后起之秀,可毕竟回国发展不过四五年,论起人脉远不够深厚,加上他又是那种公事公办不爱应酬的人,自然没人愿意无端来趟这滩浑水。
然而有些事,砸多少钱也不及某些人一句话的份量。
尽管关璐使尽浑身解数想要保释顾以琛,最终却被一句“事关重大,相关领导很重视”给挡了回来。上个星期的第一次开庭,据关璐转述,检察官出示的证据很充分,包括病人的口供和受伤检查报告,甚至还有一份顾以琛在美国参与暴力事件的不良记录。
他已经被软禁了两周,才终于允许探视。我坐在会面室里,捏着手里的纸杯,心里反复想着一会儿的话题,居然有面试前的紧张空白。
对于社会地位较高的犯人,软禁条件相对较好,可失去自由这样沉重的心理负担,会把人摧残成什么样子呢?
门被推开,我下意识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他穿着这里统一发放的土色工作装,步履从容地走到我面前。没有我想象中的胡子拉碴,更没有灰头土脸满目颓靡,他干净的面庞上,一双深邃的眼睛仍是温和带笑地看着我,说,“蓁蓁,你来了。”
嗯,我来了,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你,我想告诉你这两个星期我真的很努力地调查,可是连暂时把你带出这里也没能做到。我本想说以前总是受你照顾,这次终于轮到我…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成,在学校我尚可以通宵啃书应付考试,而如今我一晚上一晚上地熬着,却仍想不出任何办法。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强大,这个社会不是付出和回报对等的地方,我很害怕…“老顾…”
“傻丫头,你哭什么。”他笑着抬手,帮我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我却像个滑丝的水龙头,拧也拧不上。他干脆把我抱住,让我把眼泪蹭在他肩膀上。
哭了好一会儿,我抬起酸胀的眼睛问,“你吃苦了么?”
“呵,你以为是电视剧啊。放心,要真是《越狱》那样的地方,我早跑回去了。”他捏捏我的脸,“倒是你瘦了不少,这脸上的肉都没了,干脆也进来养一阵子。”
想想也是,电视剧看多了总以为看守所是充满暴力和变态的地方,如今看到他干净整洁谈笑风生的样子,我不禁破涕为笑,“我还担心以你的样貌肯定会被狱霸惦记的!”
他眼角抽了抽,无奈地戳了戳我的头,“成天想些什么!”
“老顾,他们有一份证明…就是…”
“暴力事件?”
“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虽然见识过顾以琛的身手,却总觉得那样子很不像他。
“不用这么介意,子越也进过少管所,柏煦不还被冤枉成杀人犯,就连老师,年轻的时候追师母也打断过别人的肋骨。”他挑挑眉,“老师当年竭力挽回子越,说不定就是被他这性子打动的。”
我微微张着嘴愣住──他怎么连爆料都跟工作汇报一样镇定?!尤其是…老叶竟然也有那么冲动的青葱岁月!
顾以琛无视我目瞪口呆的神情,喝了口茶水继续说,“至于我,也不过是在异国他乡为了一场义气。”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仿佛从他眼中看到了不相称的沉重。
没时间继续追问,我转入重点跟他讲了最近的调查情况,“总之,每次查着查着就走进了死胡同…你好好回忆回忆,到底惹到哪位领导了?”我双手托腮,苦大仇深地看着他。
“我想想,上星期开会,我驳回了市里某个不懂行的领导提出的脸面工程,上上个星期,我顶撞过国家卫生部来视察的一队人,上上上个星期…”
“行了行了!”我打断他,“我算明白了,照你这得罪人的功力,能安生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抿嘴笑了,“是啊,谢天谢地!不过,我从不担心得罪人,只担心哪天不能再做我自己。”
我何尝不知道老顾的正直,“可是,这个社会并不能容许我们做百分之百的自己。”
他点点头,“我们不能完全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所以生活中总是有那么多不如意。可是有舍有得,才成就了独一无二的你和我。”
我努努嘴,“我说不过你。不过就算你说的对,也只能让你坦然面对这一切,但现实还是不公平地把你关在这里。”
“这只是个必要的过程。”他耸耸肩,“不管现实从我们身边带走了什么,总会留下一些,足够我们撑到明天。”
我看到他深邃的眼睛里映出的自信,恍然大悟,一拍桌子几乎跃到他脸前,“老顾,你是不是有线索?!”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缓缓摇摇头,“线索没有,建议有一个。”
“什么建议?”
“查查旭山内部。”他嘴角仍是温和笑意,眼睛里却已然认真起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工作做得如此出色,想必至少有个内应。”
这么推测确实有道理,且不说那些病人口供的真伪,仅是能揭出顾以琛私人背景这一点,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我们最近只顾着想办法突破“举报人”及其“强大的背景”,却恰恰忽略了身边的线索。想到这儿,我站起来就想回去调查,恨不得当场就揭开那人的真面目!“老顾,你等着,我这就去查!”
手忽然被拉住,我以为他还有事交代,认真地看着他,“难道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你以为我有特异功能啊。我就是提醒你好好吃饭,下次见面要是再瘦,我就不告诉你线索了。”
我反驳无能,龇牙咧嘴地说,“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吃不惯食堂的饭,你赶紧出来做给我吃,不然胖不回来!”
他浅浅暖暖地笑了,点头说,“好。”
一出看守所,我就直奔旭山,现在韩子越不在,知道这件事详细经过的只有方荔和陆小琴,想到刚才顾以琛的提醒,我挂断了拨到一半的电话。
正思索着从何查起,手机响了,是关璐。
“叶医生,我今天跟检察官闲聊时,无意中听到一个姓古的名字,你是否有线索?”
古秀秀?!我是该说这个姓太特别呢还是那个人太难忘?早知道古秀秀家有些背景,没想到...“关律师,这个人我认识,或许不是她,但很可能有直接关系。她以前是旭山的护士,我这就去把资料调出来发给你。”
“嗯,这样就好办了!只要找对人,若是证据作假肯定会露出马脚!”
我回到旭山,先到资料室找了古秀秀的材料,暂时接替顾以琛的副院长知道我的用意,全力配合。虽说关璐那边意外有了头绪,顾以琛的话仍是令人在意,这个内鬼究竟是谁?
关璐很快查到了古秀秀的信息,她前阵子进了一家公立医院做护士。
我决定赌一把。
下午请了假,我就去了古秀秀工作的医院,因为我知道如果打电话给她,必然遭拒绝,说不定为了躲避连班都不上了。要找她,只能趁现在出其不意。
值班室里没人,我刚敲了敲门,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找谁?”
“你好,请问秀秀姐在么?”我跟着身后走过来的一个白衣护士进了值班室。
“她不在,你有什么事?”她皱着眉扫了我一眼,带着警觉。
我怕打草惊蛇,讪讪地笑了笑,“我是她远房表妹,来看看她。拿了些水果你们吃。”我说着举了举手里的便利袋。
“不用了,你放她桌上吧。”她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走的时候把门带上!”说完迅速准备了一些输液用的器材,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我走过去把水果放在古秀秀的桌子上,待她出门,迅速地把门阖上,返回来打开抽屉。或许是我倒霉太久攒了不少人品吧,古秀秀竟然就把手机放在里面,而且还是以前用的那个!
我想我终于找到了她一个讨人喜欢的脾性,就是不热衷于电子产品。
鉴于曾经调查过她,我熟练地翻开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并没有熟悉的名字。我又往前翻了几页,一个频繁出现的号码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在干什么?!”古秀秀紧张而愤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秀秀姐,”我回身对她笑笑,“好久不见!”
“你拿的什么?”她疾步走过来。
“噢,这是签名纸。”我把手里的纸递给她,“您可能已经听说了,旭山出了点事,顾院长他现在还在看守所里...”我为难地低下头,“我也帮不上忙,就想发动和他共事过的同事联名为他证明,证明他在旭山这些年的品行。您虽然因为一些意外离开,可也是旭山的老人了,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地来了...”
她看着那张纸,脸色马上缓和下来,露出标志性假笑,“瞧你说的,旭山出事,我自然要尽绵薄之力。”说完找了笔在纸上签了字。
“太谢谢您了!”我感激地接过来,小心地塞进文件夹,“那不耽误您工作了,秀秀姐!”
她显然也不想和我多聊,立马热情地把我往门外送,“好好,没事儿常来玩儿!”
出了医院,我迅速拿出手机,默默按出刚才从她手机上背下来的号码。
按下“拨出”键,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我吃了一惊,赶紧挂断。
是她?!
难怪每次关璐有所行动,对方总是滴水不漏地防备着,难怪我们举足不前,原来那人潜藏得这么深!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想问一句,为什么,小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