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国家古时候有一个寓言,说有一户人家的烟囱建造得不对,容易着火,有人建议他改建,那户人家不听,结果后来果然着火了,邻居们都来帮忙救火。等到火灭了,那户人家摆下酒席,坐在上座的是那为了救火而烧得焦头烂额的邻居,而不是那个指点他改建烟囱的高人。这就像是治国,其实论才干,论杰出,自然是那个指出烟囱造得不对的人更高明,可是名气呢,往往是那个救火的家伙名气大。历史就是常常跟我们开这样的玩笑。
但我既然有这样的觉悟,处理政务的时候自然也有所取舍,更多的侧重于建立良好的规章制度,而不是如何更巧妙地解决问题。问题的解决有时候依赖于天才的想法,但天才是未必随时都有的,即使有,人的才干也有其极限,我们决不能寄希望与所有解决问题的人都是天才而且永不犯错,在这种情况下,建立制度要重要得多。没有大智若愚的制度的制约,往往好心的天才办的坏事甚至比坏心的天才办的坏事还更严重。从这个角度上说,其实后世的朱总理也谈不上“宰相”二字。就像解决贪污问题,不是靠监督一下,抓几个贪官所能解决的,根本还要从制度上入手,改变不断产生和涌现贪官的机制,而不仅仅在于监督的问题。一面是有坏的制度,能够把好好的青年培养、引诱甚至逼迫成贪官,另一方面却又高喊反贪,抓到了贪官拼命杀,这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做曹。如果有一个管仲式的天才,问题或许还能压一压,但管仲死了呢?问题还会更严重,甚至于因为管仲耽误了别人改革的时间和机会,实际上反而是造成了历史的反动。
总之看上去我很闲,但我自诩高明,河南的百姓士林常常以为我日理万机,这完全是一种误解。我虽然需要殚精竭虑,为国家谋长远,但十几年来领地的政治越来越完善,所以看起来领土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但我的实际负担其实是越来越少了。
七月初八,捷报频传华夏大学里面又有了一次盛事,原来有几个研究热力学的学者大概觉得好玩吧,用白伟的胶水和棉布制造了几个热气球,经过了几次试验之后打算今天进行载人试验。他们先前用煤炭和木柴进行试验,结果失败了,后来我教会他们使用酒精,结果成功升空了几次。
我带着孩子们一起来到了华夏大学,我们到达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不过嘛我是朝廷大员,自然有一些特权,我也从不鼓吹什么这时代根本不适合的人人平等,老实不客气地坐到了留给我的最好的位子上。
学者们前几天已经成功地把一只狗送上了天,后来酒精烧光,又慢慢地落到了地上,狗也活下来了。这一次他们打算亲身体验一下,装了很多酒精进去。这酒精多是用番薯酿的酒提炼的,经过多次蒸馏得来。纯度大概在八成以上,完全可以燃烧。
广场中央摊着一个大热气球,旁边有一个篮子,大约可以站两个人的样子,绳子是比较粗大的棉绳,紧紧地绑在厚重的气球上。因为没有轻柔坚固的尼龙,热气球造得太大容易撕裂,所以这个热气球效率不怎么高,个头也不怎么大。篮子是用藤条做的,看上去手艺倒是很不错,做得很漂亮。棉布是要透风的,为了不漏气,在厚厚的棉布间抹了几层胶水,是金世集发明的那种用明胶、树脂和少量化学制剂的结合,略微改良了一下配方,使气密封性更好。总的效果来看达到了帆布的坚韧标准,只是略重些。
不一会儿学者们来了,看到我也没有迎上来,只是点头鞠躬致意,更加没有让我发表什么讲话,几个人走到热气球那里,其中一个人开始给观众们讲解热气浮力升空的道理,另一些人则开始做准备工作。有几个人扛来了几个大木桶,解释的人说里面是酒精。又抬过来两个特别的炉子,一个大一个小,大的那个装在地上,小的那个装在篮子里。
讲解的人说炉子是用来烧酒精的,他们把大炉子放到口袋下面,把火点到最大,不一会儿便看见口袋渐渐鼓了起来,一些人努力把热气往里面赶,气球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很快就把站在口袋上的人都淹没了,再鼓一会儿,口袋把上面的人撑了起来,那人已经站立不稳,从上面滑了下来。没有想到热气球能够把人在平地上撑起,周围的群众和学者们都鼓掌欢呼。
气球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它的固有形状也渐渐显示出来,是一个椭圆形的大气球,下面有一个小小的口子,对准了篮子和火炉。气球离地的一刹那,引来了暴雨雷鸣般的掌声。
气球漂了起来,但藤篮子还是纹丝不动,大火炉继续加热,气球和篮子之间的绳子越来越紧绷,一会儿篮子就摇摇晃晃起来。学者们赶紧让仆人把小火炉和铅块装进篮子,又把篮子压住了。
在近十万人的万众瞩目之下,一个年轻的学者郑重地跨进了篮子,他只有二十岁的样子,决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脸上一副又兴奋又庄严的神色,仿佛他就要一去不复返了。我这时候突然特别妒嫉起他来,因为他将成为世界上第一个飞到空中的人。这个年轻人好像叫做姜怀,后人们一定会记住这个名字,因为他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先驱者。
篮子不远似乎有他的家人在那里摇旗呐喊,一位中年妇女热泪盈眶,似乎要和儿子诀别的样子。我虽然不懂得如何制造热气球,但看这个热气球的牢固程度,这位小伙子的生命安全还是相当有保障的,顶多是慢慢掉下来,不至于摔死。除非那个胶水完全没有发挥作用导致气球突然爆裂,不然大概是不会出事的。
气球越来越鼓,看起来真有扶摇直上的气势了,篮子也被拽离了地,地上拖着几根绳子拴在一个地桩上。篮子越升越高,所有人都鼓起掌来,就连我都站起来仰望着他。这一时刻姜环是主角,是中心,是居高临下的英雄,所有人都仰望着他徐徐升入天空。大概两分钟后跟地上连接的绳子也拉紧了,一个学者拿起砍刀砍断了绳子,气球猛地往上一蹿,从下面看上去,他几乎要和云彩一样高。
这真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人类终于挣脱了重力的束缚飞上了蓝天,无论是老人、妇女还是儿童,一个个都欢呼雀跃,我的孙子们看得热血贲张,凡黄脸上红彤彤的,似乎所有的鲜血都涌到了脸上,他的脸色本来就粉嫩粉嫩,这一下更是好看极了。一群小孩子冲出大人们的队伍跑到了广场中央的草地上,他们欢呼着,翻滚着,呐喊着,似乎很想自己坐上去逛一逛。凡厉看到其中一个小孩,也挣脱了他二弟凡汗的手,跑到前面去喊道:“诸葛尚!下一回我让爷爷给我们做一个!”
那个被叫做诸葛尚的小孩看到凡黄,说:“真的么?你爷爷也会做?”
凡黄昂起小脸得意地说:“当然!我爷爷什么都会,这些人做气球,也是我爷爷教的!”,看到诸葛尚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又补充说:“他们所有的本事都是我爷爷教的!”
等一等!那个孩子,他叫诸葛尚?我忽然反应过来,真的还是假的?他什么时候到河南来的?居然还跟凡黄认识了!我眼睛顿时盯住了那个小孩。那孩子拖着鼻涕,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倒还整齐,而且是丝绸做的。我正狐疑间,凡黄却拉着那个诸葛尚的手走到我面前来了。
“爷爷!爷爷!”凡黄跟我撒娇说。“我也要坐气球,我也要坐气球嘛!”
我却死死盯着“诸葛尚”,说:“你爷爷是不是陈宏?爸爸叫诸葛瞻?”
“你怎么知道?”拖着鼻涕的诸葛尚很是奇怪地看着我。
凡黄却只是拉着我的衣袖不停地撒娇,我说:“气球嘛,太危险了,等你长大了些,到十岁的时候就让你去坐,好不好?”
凡黄虽然撒娇,却不是嬉皮赖脸的孩子——我家教素来是很严的。他“哦”了一声,拉着我的手又看起了天上的气球。
我问诸葛尚:“你是怎么认识凡黄的?”
诸葛尚却要抬头看天,显得很不耐烦,他说:“和我一起念书的。”说完就去看气球了。
我问凡黄:“凡黄,你们念书,谁念得好啊?”
凡黄却不屑地说:“每门课都是我好些,算术、文章、诗词,我每样都拿第一!”
诸葛尚听到凡黄的话,脸上颇有几分羞愧。凡黄又指着诸葛尚说。“不过他总是刚好在我后面,都差我一点点,我就做了哥哥了。”
我险些幸福地要晕倒,凡黄能够在我的教养下胜过诸葛尚是我所没有想到的,一向都以为陈宏大概是中国人里面最聪明的,不想我随随便便的一个孙子就能胜过他的孙子,真是太有面子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两个孩子不过都是拖鼻涕的年纪,这一点胜负也说明不了什么,便不再放在心上。
晚上我亲自去拜访诸葛家,诸葛尚的父亲诸葛瞻接到我的拜贴十分惊讶,他现在是一个河南的小官,好像是一位主簿,诸葛家家境还可以——我的官吏的薪俸是相当丰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