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破城
是夜,众军各自回营,清点人数,折了七百余人,其中铁甲军损失最多,银枪骑也伤了不少。钟承召集诸将,好生勉励一番。
次日天还没亮,一人匆匆忙忙跑进了总督府,不想钟承尤在批文,他行礼道:“禀报总督,神机营的先生已经到了。”
钟承道:“好!我马上去!”大步流星,不想走得疾了,在门口撞上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那青年身子羸弱,一跤跌倒。钟承一看他青衫便知是神机营来人,连忙扶起,好生赔罪。
那青年脑袋似乎有些晕,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珊瑚制成的小瓶,将瓶口放在鼻孔下深深吸了一口,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总督莫要心急……”
钟承道:“我们当兵的素来五大三粗,先生莫要见怪。”
青年拍拍身上灰尘,站起来向着钟承恭恭敬敬作揖,又道:“在下弄弦。”
钟承见他慢慢吞吞,半天不提正事,心中着急,却又不好催促,随口答道:“久仰久仰了。”
青年竟然也点点头,开始在屋中来回踱步。钟承抬头看看东方已有些许光亮,终于忍不住道:“那崇云炮可是有了消息么?”
青年长叹口气,道:“这崇云炮实在是涂炭生灵之器,当初吴先生提出,我便极力反对,可惜,可惜……自己又忍不住指点其中错误,否则哪能这么快造好!”
钟承与属下都听得一头雾水,忽然,一缕阳光穿透层云,洒向冰冻的大地,然而这阳光没有任何暖意,只是让昨天的战场暴露于视野之内。
弄弦看看窗外,又看看屋内诸人,轻咳了一声,道:“禀报总督,崇云炮器身沉重,已在运往盘云山的路上,只是其中操作多需心思巧妙之人……唉!”
钟承耐着性子道:“怎么?”
弄弦摸摸头,道:“星主倒是指派了一人,这人有些神秘,我也不知如何说,总督今夜便能瞧见了。”
钟承听到今夜二字,心中坦然,对青年说道:“先生连夜奔波,劳累困顿,先去休息一番。”
弄弦还要再说,钟承又说了两句,令人将他带了下去。他一夜未睡,披了厚毡半倚在塌上,一时倦意不绝涌来,一闭眼就没了知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之中,忽听有人呼唤,他一个激灵睁开眼来,自己的卫兵站在面前。
他正要说话,忽听得战鼓隆隆,号角长鸣,响彻云霄,整座雁回关都笼罩在这交响之中。
钟承揉了揉太阳穴,眼睛还有些酸,他径直走出,大门处已备好了马匹。一行人上了城墙,但见黑压压的一片如同一团黑云,停在雁回关下。
“钟承何在!”一人驱马走出,遥遥指着雁回关城墙。
钟承沉声道:“钟承在此!”
那人是个中年汉子,他一张脸棱角耿直,充满了军人的硬气,他扬起马鞭:“都说雁回天下第一关,挟盘云而据八方兵马,鄙人太炎,愿以身试险!”
他报出名姓,城墙上诸人都听得分明,这人就是璇玑兵马大元帅。璇玑星主年幼,太炎还兼任摄政王,与璇玑国国母一同把持朝政。
见钟承默然不应,那人又道:“听说这城墙高二十丈,厚三丈,坚不可摧,为当世第一,我军新得破城巨弩,特请将军观摩。”
钟承眉头微皱,又是一笑,道:“太炎元帅神勇无敌,嘴上功夫确实破敌辟易,不知沙场功夫又有几斤几两?”
摇光众军闻言齐齐大笑,笑声从数十丈高的城墙上远远传出,数里可闻。那太炎也不生气,马鞭一挥,道:“他日定要在这雁回关城头宴请总督。”说完就回到了阵中,钟承冷笑一声,命令众将待命,他又让人去请那个弄弦上来,一同看看对方的什么“破城巨弩”。
弄弦正自在城中乱转,但见偌大的关城已经全是兵营,原先的居民早已逃得远了,他四处乱转,看看房屋布局又看看结构衔接,只觉一切都来得草率粗糙。
“先生——”
他一身青衫在人群中也还好认,一队士兵很快找到了他。
“弄弦先生,总督请您去城墙上观摩。”
青年皱眉道:“刀来剑去的,有什么好看!”
那卫兵道:“璇玑人制了一个破城巨弩,号称能捣了城墙,总督心想先生举世名家在此,特邀前去指导。”
弄弦听着“举世名家”这几个字,也挺舒服,便道:“我去看看就是。”
他随着士兵登上城墙,不想墙头寒风横扫,弄弦刚一踏上,只觉浑身如坠冰窟,连忙下了石梯,从怀中掏出那个珊瑚小瓶,使劲一吸,好容易才缓过来。
钟承早已看见,直奔下来,取下身上披风,披在他身上,道:“敢问先生这是肺痨么?”
弄弦抹了把嘴边的口水,道:“不碍事,我倒要去看看那璇玑人的玩意。”又看看身上的披风,“总督这披风借我穿穿行么?”
钟承笑道:“先生不嫌弃我们粗人身上不干净便好。”
这时,忽听一声巨响,紧跟着,大地猛地震颤,仿佛流星坠地,山峰倾倒。钟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弄弦裹得严严实实也跟上去,只见城门下半里地外有一巨石深深地陷在泥土里。
弄弦抬头一看,璇玑大营中立着一个塔台,台上卧着一个巨大的弩炮,炮身巨大,合四人之力方可驱动。此刻,正在装载另一方巨石。
钟承道:“宁校尉,你的臂力可摸到那塔台么?”
宁城摇摇头,道:“太远啦!”
钟承点点头,又道:“弄弦先生,敢问崇云炮比之几何?”
弄弦想了想,道:“崇云炮威力无匹,岂是这等粗鄙玩意可比……唉,此物一出,我手上岂不就无数杀戮……”他刚说完,又是一声炮响,巨石挟着万钧之力砸来,但准头有所不及,只比第一回近了数十丈。
那边璇玑大军不住摇旗呐喊,声震四野,钟承叫来传令兵,道:“轻骑军中选出百人,二十一队,看能不能接近那塔台!”又命长枪队羽林军在墙头预备掩护。
传令兵拿了令旗下去,不一会儿,城门开处,五队骑兵旋风般冲出,轻骑军全是马术精绝者,配的又都是良种马匹,只是一息之间,就已行出半箭之地。
然而璇玑人早有准备,轻骑军尚未接近,一轮箭雨已至,刷刷刷插在地上,直没至柄。
轻骑军一个迂回,又待接近,箭雨更急,逼得寸步难行。这时城墙上打起收兵旗语,轻骑军只得往回撤。刚走两步,忽然一声炮响,巨石飞来,正好砸中一个小队,近百斤的巨石盖顶而来,登时变作团团肉泥,人马难分。轻骑军哪敢逗留,须臾归返。
钟承眉头紧皱,又道:“再出五队,配羽林军,专射他塔台上的人!”一声令下,又是五队骑兵,每一骑坐了骑手与弓箭手,慢了许多。他们停在敌人射程之外,百名射手齐齐发箭,从下往上射本就不易,个人臂力有异,只有三成到达塔台。
驾驭炮台的一共六人,四人转动绞盘,两人描定距离。摇光军一番攻击,六人不得不停住手下功夫,但塔台逼仄,难以躲避。还是有两人手臂中箭,连忙下了塔台。
轻骑军一得功,赶紧折回,待得璇玑人骑兵出来,他们已经进了城门。
轻骑军再要请命出关,钟承却是不允,他指着塔台之下,只见一队骑兵已经在下面,看其面目,正是昨日跑到城墙下的十几人。
这时,弄弦说道:“总督,让大家寄伙下去罢。”
钟承道:“为何?”
弄弦指着那弩炮,道:“它这回是瞄准啦!”
弄弦话音甫落,一声炮响,紧跟着轰地一声震天响,整座城墙一震,一枚巨石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过道上,几名羽林军躲避不及,立时惨死。
钟承叫道:“下城!”墙上的众军纷纷走下石梯。
这般千万钧的力量冲击之下,雁回关竟然没有丝毫毁坏,只是巨石所中之处长砖碎裂,根基并未受损。
宁城大骂:“他奶奶的!有种正面干一场,躲在后面放炮,什么玩意!”一边说,一边要下场去挑了炮台,叶青也不拦他,他骂了一阵,见没人理会,也没意思,随着人流一同下去了。
众人下得城来,又是一炮轰来,钟承命弄弦估计装载间隔,立即下令银枪骑手持盾牌掩护,轻骑军破坏塔台。宁城自告奋勇,愿为先锋,叶青也上马出战。
众军又等了一发巨石落下,城墙抖震,扑索索落下些灰土来,同时城门大开,三军齐出。
银枪骑人人一面盾牌,挡住漫天箭矢,轻骑军紧随其后。他们去得极快,一个冲锋便到了塔台之下,宁城站在马背上,叫声“起”,重重一跺,身子飞起,落在塔台木梁上。
其余将士见了也纷纷效仿,不一会儿,七八个人摸着木梁向上爬行。
塔台上几人见了,向下投掷碎石。宁城一手抱着圆柱,一手拨开来石,渐渐越走越高。
“下来罢!”忽然一声厉喝,一个人影冲了上来,正在宁城脚下丈余。宁城低头一看,正是那青年鸣。
他伸手搭在木头伸出的地方,五指深扣,用力一按,整个人腾起。其他轻骑军见了,拔下长枪向他挑刺,鸣身轻如燕,竟然一一躲过。
“好小子,又是你!”宁城也向上进了丈许。鸣却是更快,眨眼间已逼近宁城,他拔出长剑,疾刺敌人背心。
宁城感到身后寒意,但身在半空,无法回转,紧急中脚尖倒勾住块横木,身子如秋千般迎风一荡,轻飘飘落在了另一面。
鸣紧追不舍,手臂长伸,猿猴一般追了过来,他忽然笑道:“先生,在下还得谢谢你那!”
宁城一愣,道:“怎么说?”